戚抗道脸色一整，呼吸都放得很轻。
玄夜还是那副表情，问，「你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戚凤默被反问的莫名，在记忆里搜寻，最后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
玄夜这样的人，只要见过一次，任是谁都不会忘记的。
龙傲天突然开口，「你为什么那么怕他？」
其实也并不是突然，因为戚抗道向戚凤默提问了，戚凤默也提问了，玄夜提问了，龙傲天觉得应该轮到自己。
他不理解戚凤默对戚抗道那种下意识的抗拒和恐惧，想知道原因，戚凤默有关的所有他都想知道。
戚凤默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似乎回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坐在他们对面的戚抗道则暗暗笑了起来，看来那些回忆对他来说，是十分满足的享乐。
至于将一切，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玄夜，眼神也逐渐深邃起来。
第三章
寒水莲潭的石头上坐着一抹明黄的身影，玄夜远远看到，脚步顿住，可一点也不吃惊。
那是玄夜一位很交好的仙友——星君言铮，他的仙位低下，职责闲散，却有着一个很不相称的爱好——饲养神兽——这可是上位仙人也极少能有的嗜好，毕竟神兽仙力强大，而且性子极傲。
言铮自己是养不了的，就骚扰其他仙家的宠物，好几次险些被吃了，还是不肯悔改。
它在这里的事情，是玄夜和言铮说的。
尽管它只是被一条被削了龙籍，任其自生自灭的兽，言铮照样欢喜极了，立刻就向要好的仙家讨了仙药，来治疗它。
言铮回过头，看到玄夜惊喜道，「你快看，快点看！」
言铮正将手伸到一片巨大的莲叶下面，玄夜走了过去，缓步走在水面之上，不一会来到言铮身边。
言铮兴奋不已，似乎还是怕吓到水中的它，压抑着激动，只撩开一点点的叶子，献宝似的给玄夜看。
粗长暗紫色的身体，原本坚硬漂亮的龙鳞的位置，现在是凹凸不平的坑洞，渗着血的獠牙，扭曲着身体凑近言铮手中的药丸。
它现在的模样，很难想像是前不久在仙宴上对天帝出言不逊，桀骜难驯的小白龙。
龙族古老，神力天生，对同是上古神兽麒麟火凰都一副蔑视态度。
天帝强大，龙族即使心中有不满，至少表面还算恭敬。
只有这傻傻的小龙，当众无礼，天帝冷笑着下令，玄夜亲眼看着它被迫变了真身行刑，凄惨的龙吟响彻九天。
从一条银色鳞光威风凛凛的湖龙，变得血肉模糊。
它已经不是仙，不算魔，更不是龙，只是比下面的飞禽走兽们高出一点点的神兽。
也就因为这一点点，让言铮乐颠颠的跑来看望，还帮它疗伤。
言铮不知玄夜在想什么，不停的说着，「我连续来二十多天了，它还是第一次肯亲近，以往都得硬掰它的嘴才肯吃药呢！」
玄夜低头看着它半合的黄金眼，看起来十分没有精神。
「真丑。」
言铮笑了，摸了摸它被断角的伤疤，「哈哈哈，你说他真身本是条白龙，我第一次见却是一身的紫，血还流不停……这大概是它的血肉原本的颜色，紫色也挺好看的。只可惜我没见它还是龙形时的样子，一定俊极了！」
言铮说的没错，龙形时的它的确俊极了，玄夜只来得及看了几眼，它就被斩了角，嘶叫挣扎起来。
它因痛楚和恐惧扭曲的模样难堪极了，可时不时的，就跑到玄夜的脑海里，记不仔细，却如何也忘不掉。
也因此，玄夜才会来到这偏僻的莲潭，看一看它。
它渐渐习惯了失去五爪之后怎样爬行，言铮每日都送上大把丹药，它腐烂的伤口终于痊愈。
◇◇◇◇◇
这一日，玄夜闲来无事又去了寒水莲潭，远远地看到言铮坐在莲潭中央的石上，上身是将他缠绕不放的它。
玄夜很意外，上古神兽中，尤其是龙，除了同族之外，一盖视为下等，能和它们这般亲密相处的神仙，玄夜还是第一次看到。
玄夜不知道看了多久，言铮一直没有发现，它却注意到了，懒洋洋的望了一眼，张大嘴打了个呵欠，然后就当他不存在了。
之后，玄夜再没有去过那里，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多余，直到言铮因为擅自治疗它的事情暴露，被天帝下令打落凡间——
双手被缚，跪在堕罪井边，以往就不修边幅的言铮此时更是憔悴得很。
言铮对玄夜微微一笑，「没什么好说的，这些都是我自己愿意。以后你多去看看它，免得它寂寞。」
玄夜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人世间的富贵荣华，执着与舍弃，痛彻心扉或者爱恋永世，凡人拼劲全力过活的一生，在仙家眼里，过眼云烟都算不上。
在言铮堕入凡间时，就注定，比死了还不如。
◇◇◇◇◇
莲花依旧开的鲜艳，浅粉的花瓣尖，像处子羞红的脸颊，氤氲的水汽在周围飘散。
玄夜扫了一眼就知道它躲到水里去了，它已经适应了寒水的温度，甚至利用那寒冷调整体内不完整的气力。
玄夜站了许久，它就是不肯出来，玄夜只好曲腿在潭边，伸出一手，端在寒水水面上。
看不见的法术在玄夜的手掌中发出，在寒潭里散开，不一会，平静的水面被打破，它以极快的速度窜上了潭中的石头上，还朝玄夜威胁的呲牙。
玄夜冷哼，朝它勾了勾手指。
本没有想要欺负它的，也想像言铮那样，对它温和一些，但是它对他，和对言铮的态度差异太大，大得让玄夜无意识的修理它。
黑色的光芒从玄夜手中飞出，在空中缠成了绳索，将它缠住，任它如何翻滚挣扎，硬是被带到半空。
玄夜收紧手掌，它立刻被缠成诡异的形状，发出嘶哑的叫声。
那声音已经不再是高亢的龙吟，低哑难听，而且气喘的厉害。
黑光将他带到了玄夜身边，然后消失不见。
它忍着痛，将身体缠成一个环，金色的眼中满是戒备。
玄夜想起它和言铮在一起时的样子，慵懒而放松，渐渐地，和现在紧张防备的样子重叠到一起。
玄夜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拔下缨塞，将小粒的药丸倒在手里，朝它伸过去。
它的眼睛转了转，还是一动不动。
玄夜的手掌收了起来，把药倒回瓶子，放在它面前。
「言铮不会来了，药给你。」说完，转身离去。
◇◇◇◇◇
过了几日，给它的药应该吃差不多了，玄夜才再次出现。
这一次它竟化成了人形，坐在潭水边上。少年模样，惨白的脸，异色眼珠，看到玄夜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摇摇晃晃的靠了过来。
它开口，「他……呢……」声音低哑，像个是苍暮老者。
玄夜没有说话，它开始慌张，「有事吗？明天、明天他会来吗？」
「不在了。」玄夜答道。
言铮只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仙，救助它的事被发现，唯一的下场就是贬落人间。
它早已预料到，还是被玄夜的话惊到，纤细的身体踉跄几步，差一点摔倒。
它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正因为如此才无法拒绝一脸灿烂的小散仙，还想着他或许有把握不会被发现，结果它伤还没有痊愈，他就不在了。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救它？
玄夜见它摇晃的更加厉害，似就要跌倒，下一瞬却冲到自己面前，玄夜不得已扶住了它。
它说，「带我去找他！去找他！」
紫色的袖口因为它动作过大，滑落到肘部，手臂上坑坑洼洼的伤疤显露在玄夜眼里，令玄夜忍不住蹙眉。
它受的是致命的伤，就算言铮拼命用灵药喂，到现在也只是表面伤口愈合而已，只是化出人形，它应该也是痛极了。
「你到不了堕罪井，那里有神将看守。」
它抖得十分厉害，有些杂乱的紫色长发贴着玄夜的手。
金色的眼珠无神的左右乱转，玄夜轻叹，「养好你的伤，也许还有机会重返……」
「不去堕罪井也行，他去了人间，我只要去人间就能找到他！」
玄夜不可思议的看着它重燃希望的眼，那是玄夜从没见过的炙热光芒。
「你……想成魔？」
从堕罪井到人间的神仙，是投胎重生，失去全部记忆，经历几世轮回，修得仙缘还有机会回到天庭。
魔道就不同了，它处在下层天，只有几只凶残的魔兽看守。通过那里下得人间，不会失去记忆，法力更是大增，但是心被魔魇。
它点点头，又摇头，「不行，魔不行，这样根本不能靠近他！」
成魔后，凡人活物只是靠近就会被魔身上的戾气夺去性命。
那现在它能走的只有一条路——妖道！
玄夜沉默了半晌，问，「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神兽是圣洁高傲，妖就是污秽肮脏，甚至更甚。神兽出现的地方，妖怪为避神气，都不会出现在百里之内。这样极端的两极，处在最高贵顶端的，就是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