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定主意不去凑这个热闹,谁知从侯镇处拿了抄件,正打算回府,偏偏在皇城外遇见了从前在天一书院的同学谢林。
如今对方也补了户部主事的实职,背后又有家里的支持,前途一片光明。他邀白熙一同去看画,白熙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加上自己也被撩拨地有些心动,便愉快地陪着他一起去书馆。
“这位是我家少爷,户部主事谢郎君。”谢林的书童提着灯叫开了客栈的门,递上名帖。
一身黑衣短打的小厮从客栈里出来,恭恭敬敬叫了声“郎君”后便引着两人进了客栈。
“两位稍后,我家主人很快就来。”
见到对方的阵仗,白熙心里不免有点忐忑。
两人跟着小厮进了楼上包厢,小厮为两人关上了包厢的门,宁虎与书童便在楼梯口等候。
“好大的架子。”白熙随口来了一句。
“就是,连个上茶的人都没有。”谢林用手绢擦了擦汗,接上她的话头。
白熙斜着眼瞟一下谢林,手掌在衣袍上轻轻摩擦。
画行交易看画的规矩,是不允许喝东西的,更不允许带任何笔墨印章,为的不破坏画作。尤其是像《百驹图》这样的孤品,更是得装在软缎锦盒里,垫着手绢捧着,生怕一不小心印上手汗弄花了画。
廊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少年般稚嫩的声音随之传来:“在下来迟,郎君莫怪。”
这个声音,白熙擦汗的手一把攥住了袍子。好熟悉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白熙震惊之中险些抽身而起。那捧着锦盒的画主人身高体胖,圆面无须,一双眼虽然小,却是神采奕奕顾盼灵动。
“是他。”白熙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挪凳子,她记得这个人,浙江路巡抚陈润天!
多年前,白熙以长宁王世子的身份入金陵城为质,进城路上,正好碰上击破了北晋大军凯旋的陈润天。
入城时礼官宣读了褒奖有功将士的圣旨,陈润天率队跪接圣旨。即便跪着,他高壮的身形仍鹤立鸡群,而他和稚嫩嗓音和本人差距是在太大,白熙见过一次便牢牢记在了心里。
“我与白郎君是有缘之人,这幅百驹图便赠与郎君。”陈润天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将锦盒放在桌上。
这话说得白熙心头一凛,这陈润天虽然已经不在军中供职,但身上的那股杀伐决断的气势却依然在。
她赶紧镇定下来道:“陈大人怎么有功夫进金陵来卖画?浙江的事情不忙了吗?”她故意不去看那锦盒,表现得兴致缺缺。
进了包厢她便已经察觉,谢林不是爱画之人,这回特意拉上她来见陈润天,想必谢家和陈润天也有一定的联系。想想也是,连簪缨勋贵之后的吴宇都上了陈润天的贼船,出身扬州府的谢林家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陈润天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白熙如此直白,随后回过神来笑道:“万寿圣节将至,兄弟奉命入吏部述职,可算有了闲暇。”
眼见气氛紧张,谢林赶紧给陈润天搬来一个凳子:“陈大人坐啊,别干站着。”
“久闻世子在金陵字画圈颇有才名,这幅《百驹图》也只有收藏在世子之处,才不算辱没。”陈润天伸手将画推到白熙的面前,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清楚明了。
如果白熙不知道陈润天在浙江干下的事,或许今日她便高高兴兴地收下这幅画。吴道子的真迹,如果传世,必然是无价之宝。奈何,陈润天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大火坑,她自然不会往里跳。
“陈大人,无功不受禄啊,而且我也没有钱……毕竟公主她管的比较严。”白熙一脸委屈的样子,将画推还给陈润天,“这幅画您还是拿回去,一定还有别的有缘人。”
“这……”陈润天没想到她如此警觉。
“至于在下就先告辞了,大人不必送我。”白熙对他拱手。
“白兄弟!”谢林在背后叫她,奈何白熙态度坚决,充耳不闻。
陈润天想拉她下水,道行还差了一些。
白熙走到楼梯口,陈润天那群精干的手下立刻向她投来不友善的目光。她抖开扇子,故作镇定,迎着那伙人的目光走下楼梯。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但对方迟迟没有追上来。她在离去时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陈润天站在二楼,一手扶着墙壁,神情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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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公主府詹事从帐上提走了一万两白银。”
白熙刚上马车,宁虎就向她通报了这个消息。长仪公主的詹事是不可能贪污的,那这样一笔大钱就是长仪公主从帐上划走的。
“派人跟着了吗?”
白熙皱着眉,一手掀开车帘子,宁虎在旁骑马跟随,马蹄声凌乱又吵闹。
“属下担心他贪墨公主府的东西,派了三个人跟着。”
“我先回府,陈润天的人应该在后面跟着,不要和他们多打交道。”
浙江的事情在京里已经露了底,陈润天和吴宇都坐不住了,长仪公主偏偏在此时消失,这不得不让她产生怀疑。
快到公主府,马车行驶的速度放缓,她挑开车帘,一个看着脸熟的护卫拦住她的马车。
少倾,宁虎来到车窗边:“王詹事一个人出城,换了身白丁的衣服,骑快马往绍兴府方向去了。”
浙江提刑按察使司的驻地就在绍兴!
“上折子替我告假,马上收拾东西,动身去扬州。”
长仪公主在绍兴!
蔡虹回来复命的时间如此巧合,偏偏就和陈润天合上。而陈润天还有心思在这里想着收买她,想必蔡虹没有查出什么东西。当朝勋贵重臣多如牛毛,为何陈润天偏偏想着收买她,肯定是因为她驸马的身份,想借由她来求长仪公主!
那么可以肯定,长仪公主就是接任蔡虹的新钦差!
白熙跳下马车,拔腿就冲进府里。
“扬州?万寿圣节没几天了,少爷不宜离开,更何况……”宁虎在后面追。
“父王那里先不去管,马上跟上那个王詹事,我们去找长仪公主汇合。”不管怎么样,她至少得见长仪公主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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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一队人马悄悄从公主府后门出发,目的地扬州。而她,扬州是不可能去的,绍兴才是她的目的地。
“小白哥哥,起来了。”两个时辰后,白子在她的门外叫她。
吃饱喝足的白大少换了身小厮装,带着宁虎和几个护卫堂堂正正从小角门出了公主府。出门时,宁虎告诉她,陈润天的手下果然跟着早上出发的护卫去了扬州。
白熙不会骑马,这次时间紧急,她不得不骑着马磕磕绊绊往绍兴跑。果然,沿着运河边的官道一路跑到钱清堰,她就腰酸背痛腿抽筋。
“停停停!钱庆艳,我要休息!”
钱清堰这个破地方,光有一个码头,却小的可怜。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茶水铺!铺子里只有几个年轻人背对着他们喝茶。
宁虎和护卫们都下了马,只有白熙抓着缰绳不知所措,她的腿疼得跨不过马背了。
她正不知如何下马,茶水铺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怎么还不下来,需要我抱你吗?”
长仪公主怎么会在钱清堰!
第四十章:搅局
铺子里,一名青年掀开后堂的帘子,衣着朴素未施粉黛的长仪公主走出茶水铺子,站在她的马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上谕。”长仪公主接过手下递来的文书。
白熙攥着缰绳,双脚刚离开马镫,当即就给这一句话吓得摔下马来。她还没来及叫痛,那匹马先受惊挣脱了缰绳。
宁虎眼疾手快从地上捡起了白熙,几名护卫稳住了马匹。
白熙由宁虎搀扶着跪好,脑门上不停冒虚汗,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臣恭请圣安。”
“起来吧,上谕不是给你的。”长仪公主脸上的笑已经忍不住了。
行啊,耍她!长仪公主这样一言九鼎的人,居然耍她。
“我不起来。”
白熙挑眉,心里有了一个想法:“各位街房大娘都来看看啊!看看我这个黑心肠的继母。”她扯开喉咙喊叫,为了更加逼真,她不惜挪动身体,刚被摔疼的屁股成了她最好的催泪神器。
几名京卫被她的喊声吓得不轻,其中有一人动作迅速,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少爷!”宁虎不知道该不该跟长仪公主身边的京卫动手,只能盲目地阻拦那个人。
白熙趁着这个当口挣脱出来,此时已经有不少村民围了过来。
“咋回事?”
“不知道,好像是这个小胖子跟他继母闹。”
小胖子……呃……本世子,不是,小胖子。
“各位乡亲,请大家评评理!我娘死得早,前几年我爹娶了这么个狐媚子。今年上我爹去绍兴经商,喝醉酒打伤了知府的公子,现在关牢里等判,她不但不拿钱救我爹,还要变卖霸占我家家产!”
白熙伸出自己又白又肉的萝卜手,一手抹眼泪,一手拉扯身边的那个京卫。剩下的几个京卫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