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千确实是在看到第一个画面之后察觉不对的,那时候他所感觉到的悲哀,更像是一种来自周围的共鸣,那时他便发现这庭院中有第三人存在,但之后那气息便消失了,直至画面结束也没再出现过。他之所以在看完那些画面之后去看景肃,除了想知道他的反应之外,更重要的却是另一个原因--他感觉到似是有一瞬间,景肃身上也同样出现了他先前感觉到的那种情绪。
但真正怀疑他却是在之后,若是以景肃的习惯,定是不会让他先推开那扇门,不论出于何种原因。虽然‘景肃’每一句话,甚至细微动作及对他的态度都没问题,但在进入这屋子之后,景肃的态度实在奇怪,尽管他已经尽量隐藏,却依然没有逃过时千的眼睛。
而且,若真是景肃,定不可能在时千说出要离开之后毫不解释便开口作保。
当然,如果之前那些都可以称作巧合的话,那么,在他将手准确无误伸入阵心之时,便再也无法以巧合解释了。
☆、第三十二章
“所以你就这么认出我了?”‘景肃’脸色很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露出了那么多破绽,“那你说为什么你师尊不能破解那个阵法。”
那个上古守护阵如今早已失传,若不是时千经历了那次传承,根本无法得知它的存在,那阵法阵心可以是任何东西,对于景肃能够找到它时千并不奇怪,但就算找到了阵心,若非完全同源的灵力,是决计不可能毫无阻隔穿透过去的,而且,如今修者的灵力并不如上古仙人那般可以随意转换,他们灵力早已定型,景肃是变异雷系天灵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阵法上灵力那般温和。
但这个人做到了。
“我解释完了,现在该你了。”时千总算拿回了自己被搂得生疼的手臂,体内的真元灵力也终于恢复正常,他面色不动,往旁边站了一步,立于‘景肃’侧面,却恰好是最好的攻击位置,若是对方一有异动,他便可以随时将剑抹上他的脖子。
“你刚才说,如今灵力已经不能随意转换了。”没有介意时千的防备,男人紧拧着眉,面上满是忧色,随即看到时千,浑身一僵,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使用的模样有些不对,面色微赧,“啊,抱歉,我立刻变回去。”
原本属于景肃的修长身形在时千眼中逐渐变矮,原本俊美英挺的五官变得无比精致,最后一个与他一般大的艳丽红衣少年出现在时千面前。
少年眉目间似是被染上了一抹胭脂,未曾言笑便已妖娆无边,在时千面前转了一圈儿,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怎么样?我比你师尊好看吧?”
“不。”丝毫没有因为美色而失神,时千很自然的回道,也不看少年瞬间僵硬的模样,把玩着手上的指环,声音平缓,“那么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狠狠瞪了时千一眼,少年将头努力向上抬起,似乎这样便可以显得比时千更高一点,趾高气扬冷哼一声,“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师尊现在在何处?”时千面上依然带着惯常的浅笑,抚着指环的手指却是越发用力了些。
听到时千的问题,少年脸色霎时蔫下来了,眼里闪过一道惊恐,嘴里也不知道嘀咕着什么,偷偷看了眼时千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终于不情不愿的开了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他好着呢!”
深深地看着少年,发现对方表情并不作假,时千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之上,走到书桌前,看向桌上那张未完成的画,“那么,你是谁?带我来此目的为何?”
眼见时千终于问上正题了,少年终于敛起了多变的表情,他顺着时千的视线看向桌上那幅画,咬住下唇,眼里顿时溢满了悲伤与怀念,而更深的,或许还有恨意,一张过分艳丽的脸也突然黯淡了下来。
“我名为合欢。”少年这么说,他的视线一直没有从桌上那张画上移开,轻声向时千讲述那段早已淹没在万年时光中的往事。
它出生在上古仙界可观众生万象操纵轮回的往生池畔,在被移植到这处小庭院之前,它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随风招摇着小小的枝桠,将它轻轻探入池水中,搅乱那些凡尘俗事,它那时灵智未开,却是记得,那种,自由无忧的感觉。
后来,它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白衣少年,少年总是紧紧抿着唇,他有着倔强而尖锐的眼神,每一次少年到来,都喜欢站在它身边看着池水中那些它看不懂的人与事。
一日,少年满身伤痕的跑到它身边,这是它第一次感觉到温暖,少年艳红的鲜血似是灼热得烫人,那么温暖,它贪婪的将它们一滴滴汲入体内,企图让那丝温暖蔓延到自己身体每一个角落。那时,少年笑了,如同这里的每一幅画,掩去了不甘的倔强,抹掉了伤人的尖锐,变得温暖而纯净。他说:“小合欢,你既已吸收了我的血,那么,你就是我的了。”
它那时不懂,只在少年轻柔的呼吸中,惬意的抖了抖枝叶,随后,它看到少年跳下了往生池。跳下去之前,他对它说:“等我。”
再见到少年时,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而它,依然是那棵小树,生长在时间流逝异常缓慢的往生池,招摇着它的枝叶。
他笑着说:“我来接你了。”
它被移植到了这个小庭院中,这里有已经变成了青年的少年和一个散发着讨厌气息的红衣男人。它开始慢慢长大,它很开心,因为它的少年笑起来很温暖,尽管并不是对它笑,但它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雀跃。
一年又一年,它终于成为了可以遮天蔽日的大树,但它却似乎总学不会开花,每一年花季到来时,青年总会担忧的抚着它,却找不出缘由,青年的手很温暖,温暖得它想不顾一切缠上去。
红衣男人不在的时候,青年总喜欢靠在它的树干上,或坐或躺,他总是笑着,似乎他根本不会其他表情一样,但它总觉得青年在它身边时,笑得和与红衣男人面前不一样。
青年身上一直那么温暖,可是它的枝干很硬,尽管那对它很难,但每当那时,它总是悄悄让自己枝干更柔软一些。听着青年轻柔的呼吸,它小心翼翼的摇了摇枝叶,为青年挡去所有阳光。
它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简单而平静。
但是,他们吵架了。因为二人设下的禁制,它听不到声音,但它看得出,最初的争吵之后,那个总是不可一世的红衣男人低下了头,握紧了双拳,却终是没舍得伤害青年。它看到青年怒气冲冲的转过身,面上却是并无丝毫怒意,他背对着男人,唇角向上挑起一抹冰冷的讽笑,眼中仿若盛了一座深渊,就像它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
青年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离开前,朝它露出一个熟悉温暖笑容,他无声的对它说:“等我。”
它一直以为它是一棵树,树是不会懂悲伤的,但那一刻,一种莫名的悲伤侵袭了它。原来,它的少年,从来都不曾开心过。
“后来,我一直等啊等啊,当然,那个男人也和我一起。”说到这里,合欢眼里闪过一道厌恶,随即又被悲伤覆盖,“后来,正如你看到的,他回来了,我欣喜若狂,以为他是来带我走的。”
“那时,他就站在那里,在我面前,不足一丈。他看着我,一直看着,那个男人没有得到他任何一丝关注,我很高兴。可是,他走了,没有再留下一句话。”说到最后一句时,合欢的声音带了些嘶哑,似是在竭力控制着情绪,他没有告诉时千,那时他是多么痛恨自己只是一棵树,它不能说话,不能走路,甚至连开花都不会。
他的手轻轻抚上桌上那张未画完的画,一遍遍勾勒那人的轮廓,似是怕惊扰了画中人一般,声音放轻了许多,“很久以后,他带着上古仙界的仙人们进入了魔界,他封闭了上古仙界的界门,仙魔发现时已经晚了,祭坛已经启动了。后来,我学会了开花,它们用尽了我所有力气,艳红艳红的,和他的血一个颜色,但却不够温暖,可惜,他看不到了。”
尽管合欢的声音很平而轻,但时千仍然敏锐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祭坛?”
“是的,他引干了往生池所有池水,再将它们放入祭坛中,以仙魂为祭,让仙魔两界所有人永生永世困于这座城市中,直至魂飞魄散方可解脱。”说到这个时,合欢艳丽的脸上满是恨意,手指狠狠一戳,厚实的红木桌顿时多了五个手指大小的圆形小孔,都是那个该死的魔族,要不是他,他的少年又怎么可能被偷袭落入祭坛成为祭品!还有,他竟然将这个庭院内的所有房间用魔族特有的手法给封了起来,让他不得门而入,要不是时千这次来了帮他开了门,他还看不到那个觊觎他的少年的家伙竟然偷画了那么多!
时千看了眼尽管恨意满布,却依然保持理智未曾伤到那画像分毫的少年,将已轻触上初寒剑的手指收了回来,缓缓开口,“那么,你现在形态?”
“他给我留下的礼物。”少年情绪一瞬间跌下了谷底,他本以为自己会像一棵普通的树那般枯死,但最后一刻,他化作了人形,依附便是少年那些失去了主人的血液。这个庭院似乎也被青年刻意保护了起来,若不是他在化形时吸收了太多周围的灵力导致除了幻阵外的所有阵法失效,今日景肃也不可能如此轻易解了它。不过他的目的是时千,所以在时千进入庭院看到那些画面后一瞬间失神,他便利用灵力阻隔了景肃与庭院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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