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少爷。”
“可还觉得累?”沈无虞接着问,放在他额上的手顺势而下,温柔地托起苏挽之的下颚。又见他双唇微肿,唇间留着业已结痂的伤痕。一时心动,便伸出大拇指按在上面轻轻摩挲。
“嘶!”
苏挽之吃痛地往后缩。
沈无虞又扶住他的后颈,不让他再动,自己也不再说话,就直直地看着他。
“少爷?”
苏挽之被他看得发毛,鼓起勇气唤道。
沈无虞莞尔一笑,亲昵地捏捏他的后颈,低声道,
“乖乖的,今晚让你好好睡。”
语气轻柔,如诱哄孩童一般。
苏挽之经他一说,又想起了昨晚的事。一时竟羞惭得无地自容,火热的绯红自脸颊蔓延直耳根,恨不能立时消失在原地才好。
“少爷,别、别再说了。”他哀哀地讨饶。
在遇到沈无虞之前,苏挽之不过是个与母亲相依为命,靠卖字画为生,三餐不继,生活困顿的寒门书生。活着都那样艰难,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更遑论情/爱之事。母亲病故后,他又于清冷高山守墓三年,三年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唯有诗书为伴。为了母亲能早往极乐,他每日抄写吟诵经书,为她祈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懵懂时有过的不安躁动都被书中真言洗涤平复,最后留下一个随遇而安,绝少欲/求的苏挽之。
尽管无法抗拒追逐快/感的本能,但他实在无法安然接受沈无虞的戏耍和……玩/弄。
“好,先放过你。”
沈无虞破天荒地从了他的意。
快要急死的红衣趁机岔开两人,拖了沈无虞过去继续换装。
苏挽之讷讷地看一眼他身上刺目的喜服,不禁更用力地握紧手掌。
在他冰凉的掌心,躺着一只同样冰凉的青瓷小瓶。
要是真的病了就好了。
真的病了……
就好了。
第29章 喜宴(中)
沈无虞今年十六,还有四年才算成年,才能行冠礼。可他自幼随着薛成枫习武,身材较同龄人高壮许多,五官中除了一双圆亮杏眼像韩青树,其余都承自俊美中透着威严华贵的沈沉璧。此时他站在礼堂中央,一身醒目新郎装,胸前挂着绸花,及腰长发高高束起,意气风发地招呼来往宾客,恍眼望去,只觉昔日飞扬跋扈的小小少年已长为举止有度的翩翩公子。不少落座的妙龄女子都红着脸,眨着水汪汪的眼偷瞧他。也有不少人悔恨惋惜,年纪轻轻的宰相独子,竟闷声不响地就纳了一名男妾,若是早知道他喜欢男人……唉,平白失了多好的机会。更多的人则是好奇,不是对沈无虞,而是对他今日要娶的人好奇。
“苏逸?”
靠近主厅的一桌,有个头戴赭色纶巾的男子摩挲着下巴,皱眉想了想,扫一眼他身边的人,小声问道,
“我记得在雅竹书院上学那会儿,有个同窗就叫这名字的,王青,你还记得吗?”
被他点到名的黄衫男子也皱起脸苦苦思索,想了一会儿,才点头,“的确是有这个人。不过几年没见过了,早前不是听说他搬到山上守墓去了吗?不会真是他吧?”
“说不准喃!”
又一个同在雅竹书院上过学的人接口道,“那个苏逸不仅头脑聪明,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呢!他邻座不是刘员外的孙子刘璔嘛,我有次听他说起过这人,说他某天下午打盹醒来,苏逸正靠着窗户看书,阳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白得通透,跟玉雕似的,就像天上下来的神仙。啧!唬得我一愣一愣,他还说什么要不是他不好龙/阳,早就把苏逸给弄上……”
砰!
一声巨响,正滔滔不绝说得兴起的男子忽然顿住了,他冷汗涔涔地看一眼面前碎裂成渣的碗,又看一眼对面坐着的人,腿一软就摊在椅子上。
“薛、薛少爷!”
“嗯。”
薛云书略点下头,淡淡道,“今日沈少大喜,孙少在这里评论他的人,好像有失妥当。”
“是、是!确实不妥、确实不妥!”孙维忙顺着他说。
“既然不妥,孙少还坐着干嘛?等着沈少来给你敬酒?”薛云书薄唇一勾,斜挑着丹凤眼看他。
孙维被他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随便寻个由头向沈沉璧赔了罪,就脚底抹油溜了。其余两人也硬着头皮向薛云书赔罪,而后即刻换到了偏厅角落。
“一群渣滓!”
薛云书还嫌不解气,稍一使力,就将手里的酒杯捏碎。
“少爷!当心伤着自己!”
随侍在侧的薛成弯下腰,想去取薛云书手里的碎瓷片,又不敢贸然碰他。
薛云书没搭理他,径自握着一手碎片,直到鲜血滴到桌上才觉得痛。
“真脏!”
他嫌恶地皱起眉,将手递给薛成,随意道,“擦干净。”
薛成诚惶诚恐地去接,还没接到,就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薛少爷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呢?”
“云、云、云宽!”薛成指向来人,虽然换了身华服,但眼前的不是云宽又是谁?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薛云书拍案而起,目眦欲裂地瞪着莫鸿屿。
幸好方才他那一通火烧得旺,除了王青孙维几人,其他人见是云泽有名的薛少爷,也都自觉地换桌了。现在就他一人占着一桌,倒是没人发现情况不对。
“唉!好好说话嘛,别动手啊,你看,又流血了!”
莫鸿屿的眼睛都快黏在薛云书撑着桌子的手上了,那只手刚才受了伤,现在又被薛云书一拍,伤口肯定扩大了。
莫鸿屿伸手想去碰他的手,才倾身过去,一支银针就指在他眼前,离他的眼珠仅有一寸的距离。
“滚。”
薛云书冷声道。
莫鸿屿叹口气,“你的脸红了,云书。”
“马上滚!”
薛云书终是没控制住,银针脱手就朝莫鸿屿射去。
“好、好,我马上就滚。”
莫鸿屿伸手摸着脸上划开的伤口,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薛云书,身形一晃,竟真的隐没在人群中不见了。
“他居然没事?”
薛成是知道薛云书手中银针的利害的,无论多庞大的活物,见血即被麻痹神经。可莫鸿屿的脸颊都被划出血了,他竟然一点事都没?难道少爷忘了往针上淬毒?
“薛成。”
薛云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愣愣站了一会儿,才叫过薛成。
“少爷?”
“给我把他找出来,立刻、马上!”
“是!”
薛成应道,抬头见薛云书面露痛苦之色,便劝道,“少爷,您的脸色好差,不如我派人送您回去?”
薛云书不耐烦地挥退他。
苏逸,挽之,今日你大婚之喜,我又岂能错过?
正想着,大堂就砰砰地落下了鼓点敲击之声。
日落西山,吉时已到,新郎须前去迎接新娘。
沈无虞被一群人簇拥着出了门,直往他住的院子去。到了院门口,有家丁守着,只放新郎进去接人,未免冲撞新娘,闲杂人等是要退避的。
沈无虞推门去进去,就见红衣绿衣守在房门外,两人面色古怪,勉强打起精神笑道,“恭喜少爷。”
沈无虞立刻觉出不对,“怎么了?”
“没、没事!”红衣连连摆手,可紧张的神色早就将她出卖了。
绿衣叹口气,她就没指望红衣能守住秘密。
“少爷,”她朝沈无虞一拜,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苏公子解开了心结,不等我们两人服侍,便自己更换了衣裳,还望少爷宽恕绿衣红衣侍奉不周之罪。”
“他自己换的衣服?”
沈无虞乍听,也是一惊,几下绕过屏风,走到专供新娘休憩的长榻。
苏挽之闭目端坐,一向中规中矩用发簪挽起的头发和自己一样,用红绸高高竖起,乌黑茂密的青丝流泻下来,服帖地垂在身后。他身上亦如绿衣所言,已换上喜服。两人同为男子,喜服款式一样,只图案略有不同。苏挽之本就苍白孱弱,此时一身大红外衣,更显他颜白如玉,甚至连额角的青筋都依稀可辨。在明晃晃的烛火映照下,整个人好似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当真如玉雕的假人一般。
谦谦君子,温文如玉。
沈无虞想起以前读过的诗书,眼前的人好看得不似真的。他没去理会犹如小鹿乱撞突突跳动不止的心脏,而是低下头,一手揽过苏挽之的腰,一手穿过他的膝盖弯,稍一用力,就将人打横抱起。
“挽之。”
他忍不住亲昵地唤他一声。
苏挽之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他睁开眼,柔顺地看着沈无虞,无比顺从地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任由他以对待女子般的呵护姿势抱着,慢慢走向大堂。
在苏挽之坐过的长榻上,斜斜地躺着一只青瓷小瓶,瓶口的木塞已经拔去,瓶子里的东西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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