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柔和的目光,许久没有见过了。正邑那匆匆一面,凌钰清寒得令人生畏,她从不表现温柔,哪怕是早年的自己,也难见到。
以前的长公主妩媚动人却也是心狠手辣,动动手指便会杀掉那些威胁皇权之人,修罗门如同死神,沾染了多少鲜血,在风起云涌的朝堂上,没人能够撼动她的决断。
那时候的凌钰总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即使那样深的心机和谋略,还是叫许多人对她情根深种。
柳千寻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凌钰目光柔和,没有力气说话只得冲纳兰翎招招手,若是平时她早就蹦跶过来了,今天却只是傻站,这丫头怎么回事?
纳兰翎愣了片刻,师父在叫自己吗?她不是跟柳千寻耳鬓私语吗,竟还能记得自己,想到这些,她便觉得自己被醋水淹没。
柳千寻见她半晌不动,环手抱胸冲她说道:“还杵在那干嘛,你师父叫你。”
“我知道。”纳兰翎不是不想走,是觉得腿上像灌了巨铁,沉重得无法抬起。她又用手拎了拎,还是抬不动。她无奈地看向柳千寻,嗲声嗲气地叫道:“寻儿姐姐~~”
“这会又知道叫姐姐了?”柳千寻发现她不对,下蹲捏了捏她小腿,“有知觉吗?”
纳兰翎摇头,“没有,我不会瘸了吧。”
“有我在,瘸不了。”柳千寻起身扒开她眼睑看了看,又观察了她指甲颜色,赤红色虽淡了下去,还残存了一层桃红,“没事,一点后遗症。”
“那我何时才能走?我,我耳朵听不见,腿不能动,这跟废人有何区别?”纳兰翎情绪有些激动,她捶打自己的腿竟是一点知觉没有,她想走到师父身边而已,为什么都踏不出那一步。
两脚忽然无力,身体摇摇晃晃倒下,未等柳千寻出手,凌钰已冲了上来,将她揽进怀里。
“师父?我!”
“你走不动,我就过来,自己不要乱动。”凌钰语气有多温柔,她自己不知道,在她蹲下那一刻牵动了伤口也不自知,柳千寻见她伤口晕染出了点点血红。
她眉头蹙了蹙,最终没有说话。
凌钰对纳兰翎的紧张和呵护,似曾相识。在相仿的年华里,她曾经也如纳兰翎这般。浮华若梦,如同昙花一现,这一生已然如此,若有人能够陪在凌钰身边,那又何尝不好。
“寻儿,翎儿的腿还能动吗?”
“现在不能,得回谷里看。”
“师父,我自己可以。”纳兰翎试图站来,师父有伤在身,她不能再牵动她伤口,可她连支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让你不要乱动,转眼就不听话了?”凌钰轻瞪她,纳兰翎面颊绯红,像只小白兔靠在凌钰怀里,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怎么回事?被师父宠着的感觉非幸福能够言说,那是像花开在了心底,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她靠在凌钰肩头,看向柳千寻。
柳千寻面无表情说道:“你师父伤势很重,你这样靠着好吗?”
纳兰翎还没说话,凌钰抢言道:“我不碍事,小伤而已。”她扶着纳兰翎的衣袖无意间被捋起,手肘下的守宫砂若隐若现,一点落红映入柳千寻的眸间。
柳千寻眸间顺变,面色凝重。那是…守宫砂吗…
第48章 前尘如风
柳千寻的心像针扎了一般, 是幻觉还是错觉, 那朱砂红的印记, 不是守宫砂又是什么呢?当年凌钰亲自给她点了守宫砂, 难道也给自己点了吗?为什么她浑然不知。
她还想看清一些,想确认那到底是不是守宫砂?柳千寻抬起脚步想上前, 心情莫名的沉重起来。看到又怎样,是又怎样?这一切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钰…”那句钰儿如鲠在喉, 问不出口。曾经只属于她们之间的默契和情意, 好似早已不同了,再相见, 心里那点余温仅剩亲人般的牵挂。
阵阵微风拂过,两三匹快马哒哒而至。神农谷掌事离月率弟子赶到, 她下马行礼, “谷主, 您没事吧?”
“没事。”柳千寻情绪恢复如初,吩咐道:“翎姑娘腿脚不便 ,你去找辆马车来。”
“是。”离月挥挥手, 两名弟子立即去办。她的视线落在凌钰脸上, 再次见到这个令人生恨的女人,她已经平静几许, 可当年谌青有选择吗?
没有, 她甘愿执行凌钰的命令, 以命换命,救出柳千寻。她记得太清楚了, 那段深刻痛楚的过往,日日夜夜煎熬她的心。
当年凌钰还是长公主,与冀国敌对,柳千寻潜伏身份曝光,鬼眼谌青作为潜藏最深一名密探,为了庇佑柳千寻,揽下所有罪责,最后死在离月剑下。
谁能懂离月的伤,谁能懂谌青的痴心与忠诚,所有的爱给了离月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忠心不二坚守任务,为羽国为凌钰倾尽一切,到头化为一把尘埃,散落人间。
凌钰的视线定格在离月脸上,缓了很久,才道出那句:“离月,你还好吗?”
“有她庇佑我,自然甚好,看到长公主安好,我也替她安心。”
凌钰低眉浅浅一笑,微微的叹息声,沉默在了风声中。所有的遗憾和悔恨,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些逝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她何尝,不想念离开的那些人呢。
“师父。”纳兰翎好似能感受到她心情,挽住她手臂,靠在她肩头,“他们听得见的。”
轻盈的耳语,带着一丝虚弱,传入凌钰耳房。曾经总有一个人,能够读懂她所有的心情,远远的在背后望着她,可惜那个人为自己挡下绝命之箭,离开了人世。现在,纳兰翎成了那个人,她是怎么感受到自己的心呢?
无非是用心感受每一刻,她填满了纳兰翎的世界,所以她看得见自己的一切。
凌钰轻笑,拍着她手背没有说话。
其实翎儿的心,她懂。
埋好练千秋的尸体,纳兰清和亦清羽也回到了林间,等待片刻后,马车赶到。
“翎姑娘,我扶你上马车。”离月伸出手,纳兰翎拍了拍腿还是没有知觉,总觉得让人扶着自己怪怪的,像个废人,连走路都不能自理。
她刚伸出手,被凌钰接住,“师父背你。”
“不要,你有伤在身。”纳兰翎一口拒绝,她怎么舍得。
“长宁,你有伤在身,我来背翎儿吧。”纳兰清担心她外伤加内伤,会牵一发而伤全身。
“不用,我没有大碍。”凌钰拎起纳兰翎双手挂在肩头,“扶稳师父。”
“师父。”纳兰翎环住她脖子,耷在她肩头,眼眶湿润。这不是凌钰第一次背她,师父的温暖,师父的点滴关怀,师父的疼爱,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刻在她心头。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谁还能陪在师父身边?她想做那个能陪师父永远的人,做那个能读懂她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之人。
让这世间所有的伤害和冷漠,都离师父远去,从此只有她们的执手相望。
柳千寻望着凌钰背着纳兰翎的背影,脑海闪过年少时的一幕。那是个暮雪之冬,她练武扭伤了脚,凌钰背着她在雪地里赏梅,曾经她天真的如那素裹银妆的白雪,她的世界里纯粹的只有凌钰。
可惜,终究是浮梦一场。她们之间情缘已尽,如今各自安好,何尝不是完美呢?凌钰需要个懂她,为她付诸一切的人,她没有做到的事情,或许纳兰翎能做到。
凌钰内外伤加身,即使牵动伤口她还是坚持将纳兰翎背上了马车。回神农谷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与纳兰翎相陪。颠簸的马车,铿锵有力地前行,纳兰翎依偎在凌钰肩头,静默不语。
良久,她抬起泛红的十指,隐隐可见的锋利,触目惊心。
“师父。”
“嗯?”
“我走火入魔时是不是很可怕,像个魔鬼,张牙舞爪,杀人如麻。”
凌钰双目微闭,淡淡回答:“嗯,像。”
“那我是不是很丑?”纳兰翎忐忑,那么丑的鬼样子被师父看见了,她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
“是不若平时那般好看。”
“师父~~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这么直接。”纳兰翎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本想做尽一切去讨师父欢心,最后却适得其反,闯祸、杀人,破坏各种规矩,甚至打伤师父,可最后都被她包容了。
每每想到此,纳兰翎就不能原谅自己。当初的鬼迷心窍,现在后悔莫及,可这一切还来得及吗?
凌钰沉默不语,纳兰翎抵住她肩头,凝眸看她:“师父,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会不会很失望,讨厌我?”
凌钰睁开眼,转眸看向她,顿了顿,才说:“你再啰嗦,就给我出去。”
纳兰翎捂住嘴,连连点头,小声嘟囔:“徒儿知错了。”
神农谷,鸟语花香,飞鹤林立,瀑布如雪,恍如仙境。这里四季不明,百花盛放如春,百鸟朝鸣若似仙。除了那几座袅袅升烟的竹庐,还能偶见人间烟火,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凌钰的内伤经过纳兰清与亦清羽以心法治疗,已无大碍,随后只要每日调息便能痊愈。柳千寻妙手回春,一点皮外之伤,调配好外敷之药便能很快恢复。
如今最大的难题便是为纳兰翎散去赤练魔爪的内功。凌钰不忍废其武功,要从内功里面剥离出魔爪之功,当真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