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君眉目温柔而哀伤的看着人,“你知道的,我从不说谎。”
朱绮一把瘫坐到地上,随即眼里续满泪水,哭着吼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怕别人说什么!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一生!……”
朱绮哭的撕心裂肺,司徒君垂首默然不语。
远处搜山的士兵不知不觉围拢了过来,曾饶夹在队伍里一跳一跳的,好像是踩到了补兽夹。
司徒君抬眼望了远处,又低头叹口气道:“坤芳,收手吧。”
第七十一章 (完结)
江面上, 一艘船平稳的行驶在江中。
朱行庆走回舱里,随手递给人一个馒头,“阿姐, 我的钱都租船了。只剩这些, 你将就着吃吧。”
朱行庆讲话还是斯斯文文的,一点戾气也没有,仿佛前几日沧南山上的事情是一场梦。
朱颜冷着眼看人一眼, 又望向江面,他们走了能有两天了, 朱行庆谨慎, 陆路关卡严得很,所以走了水路,一路顺着风南下,一路从马换船已经行出好远的路。也不知道荆唯他们能不能找得到自己。
朱颜收回目光,看回船舱, 问道:“后悔吗?”
朱行庆啃着馒头, 笑道:“后悔什么,成王败寇罢了。我运气不好。如果荆唯当晚没跑掉,也许此刻我已经坐在元和殿了。”
他倒是想得开。
朱行庆道:“阿姐,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造反。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的,庆王爷花名在外,是个游戏人间的闲散王爷,从来不参与任何党争,就连慕锦提着礼物拜访也被气跑了, 生怕粘上一点关系,十分洁身自好。
然而花狐狸一样的外表不过是假象罢了。
朱颜原来一直好奇策动朱绮后面的人是谁,能在大景王朝布下那么多眼线的到底是谁。
可是想了一圈,却从来没怀疑到他身上。
朱行庆啃完了馒头,道:“阿姐,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小时候并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出宫在寺院修养身体?”
朱颜蹙眉,这她还真没听说。那时候彼此都年纪太小了。她不大记这些事情,反正从小到大,朱行庆仿佛出现在宫里的时间很少,多数是朱绮出宫去看他。
朱行庆笑吟吟道:“那哪里是什么病呢,只因为我当时太小,说错了一句话,被陛下听见了,直接逐出了宫。哈哈,你猜我当时说了什么?”他目光古怪的盯着朱颜看了一眼。
朱颜没回答。
“我对母亲说,为什么女人当皇帝,男人却不能,为什么女人为官,男人却不行?难道男人天生生来低人一等?等我长大,我要当皇帝。”朱行庆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然而表情却有些疯狂,“更有几个方士说我将来必定谋反,是不详的祸星。于是我就被打发出宫,在一个偏远的寺庙自生自灭!母亲好狠的心!”
朱颜听完,实在觉得这事情荒诞得紧,反而不知道这因果到底从何论起。如果方士不说那样的话,是不是朱行庆就不会被赶出宫,如果他不被赶出宫,从小悉心接受教导不心生怨恨,会不会就不会谋反?
罢了罢了,有些事情,如今看来,都是宿命。
朱颜又问:“以后如何打算?”
朱行庆笑眯眯道:“阿姐不用为我担心,这些年我云游四处,海内海外攒下了不少家业,至于去哪里,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万一你派人拿了我去。”
朱颜叹口气,“好罢,好歹你还有个好去处。”虽然眼瞧着他一路往南走,可他为人这么谨慎小心,或许只是个障眼法,等避过风头,没准绕路还要去北方。
朱行庆走出船舱,望了望,又回头道:“阿姐,快了,要上岸了。这里是边境了。我就要走啦。不过——”他语气一顿,目光复杂的盯着朱颜看了一会,随即大大咧咧道:“我实在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你的人来了,他们就知道我从这里逃跑的,万一追了上来……”他沉吟片刻,笑呵呵道:“还是杀了安全一些。”
他说话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慢悠悠就拿起了手里的刀,撑船的忠心下属自觉把船停在江中心不再行进,帮忙放下了船舱的帘子,然后走出船舱,站到了外面。
朱行庆拿着短刀一步步向船舱逼近。
朱颜没料到是这样一种结果,朱行庆为人比她想的还要极端和狡诈,她摸了摸胸前的贝壳项链,边角被她摔碎了一角,又找人费心修补上了,但是仍旧不如原来摸着光滑。
阿锦啊,姐姐可能,没法回去看你了。朱颜心中有点遗憾,她们之间磕磕绊绊走到今天,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她还想再牵牵她的手。
朱行庆手起刀落,船舱内顿时鲜血四溅。
朱颜的脸上被溅了一脸温热的血,然而却不是她的。
她睁开眼睛,朱行庆脖子上一股股的鲜血正勃发着往外流淌,双目空洞而惊愕。荆唯站在人身后,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短刀。
朱颜叫了一声:“荆唯。”
荆唯跪下,声音有些气力不足:“末将……救驾来迟!”
荆唯仿佛凭空就出现在了江中,朱颜吃了一惊,道:“你怎么过来的?”
原来,在上一个码头处,荆唯已经跟上了对方,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一个随从也没带,在船起航的时候,偷偷扒到了船底,一路尾随,寻着时机上船。这船起码行了一天一夜,荆唯居然就在水下扒了一天一夜。
朱颜走出船舱,看到甲板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多具尸体。荆唯道:“陛下,我们靠岸吧。”然后噗通一声,就栽倒了下去。
朱颜苦笑,伸手撩起人额头前贴的湿头发,道:“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牢房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开锁的声音,一个人被推了进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开口:“坤芳殿下……”
朱绮抬头,连白把眼前乱糟糟的头发撩到一边,企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样子。
她沉默地坐到人身边。
朱绮问:“你怎么进来的?”这间牢房是专门关押皇族的。连白不应该被关到这边。
连白道:“我给狱卒塞了一锭银子。”
朱绮嗤笑一声,“连尚书,你后悔了吧。本来大好前途。呵……可是没有后悔药!我也后悔,我后悔为什么要认识司徒道山,我不该认识他的,没有他我的人生岂会过成这样!他自作聪明,都怪他!都是他的错!”
连白端端正正坐在一边,仿佛这里不是大景的天牢,而是自家的庭院,如果有杯茶,就更好了。
她沉默了一会,摇摇头:“不后悔。”
朱绮忽然看傻子一样惊异的盯着人看,随即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太肆意,不小心咳嗽了几下,随即道:“你别和我说你是因为喜欢我。我受不了这个,早就说过,我们各取所需。”
她们之间确实有过几次,不过那都是你情我愿,为了拉拢连白,朱绮对这种事情看得极淡,从来没怎么上心过。
连白淡淡道:“不喜欢的。”
朱绮笑吟吟看人:“其实你也野心勃勃,不甘心当个尚书吧。哦,我想想,朱行庆许你事成之后封你当个异姓王,有自己的封地,这可真是天大的殊荣。”
连白看人一眼,没说什么。
朱绮又自言自语道:“如果当初司徒道山不自作主张,如果当初是我和他成亲,别人骂我又如何,我都能为他忍下来,可是……他从来是不信我的。”
连白静静的,仿佛从来不存在一般,默默听人念叨。念叨了一阵,身旁的人忽然起身,一头撞向了一边的墙。
关押皇族的牢房和普通牢房有些区别,墙体都非常结实,朱绮一脑袋撞过去,顿时鲜血直流。
连白瞳孔骤缩,惊叫了一声:“殿下!”慌忙就爬了过去。
朱绮趟在墙边,呕出一口殷红的血,笑着道:“我左右……是活不过的,懒得等那些劳什子审问了。这辈子……没活明白,真是……可惜了。”
天牢内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话说,朱颜当时满身是血的上岸惊走了岸上一群人。当即有人风风火火去报官。
朱颜疲惫一笑:“也好,省事了。”于是就安心的一下子栽倒在了码头。
得到消息的慕锦带着明泰同司徒君一起顺着江坐船南下,一行人到的时候朱颜正躺在当地县令的府上修养。
慕锦的眼泪在眼圈滴溜溜打转。一路随着朱行庆颠簸南下,没吃几口东西,没喝几口水,朱颜整个人熬瘦了一圈,快要皮包骨了。
当地县令自觉捡了一个大宝贝,居然有运气捡到当今陛下,见朝廷的大相和郡主来了,不忘绘声绘色讲自己怎么捡到人的给自己邀功。
“当时有人来给我禀报,说渡口出了人命案,我当即拍案而起,这还了得……”
司徒君见人滔滔不绝,宛如一个说出先生,打断人道:“李知州,你先歇歇,我们有话和陛下讲。”
李知州这才截住话头,讪讪一笑,“司徒大人您忙,下官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