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本能的想要呼唤他的名字,无奈喉中一片干涩,他只吐出沙哑的一个字,之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無生扳过他的头,口对口哺了些水进去,清凉的感觉顿时让他舒服了不少,只是下一刻,他却又情不自禁的淌下泪来。说不清是悔是怕,是庆幸还是终于安下心来,许晃腹内五味陈杂,只有默默无语的握紧了無生的手。
“哟,可算是醒了啊!”一个陌生的声音自半空飘下,许晃皱了眉,不对,这声音是不是还是在哪儿听过?他抬头看去,只见屋里突然凭空多出五个人来:戴墨镜的,戴耳钉的,抛飞吻的,凑过来乱闻的,还有一个不说话的。
“哎哟,我媳妇儿真香啊~”那个闻来闻去的伸手就要捏许晃的脸,半途中早叫無生打了回去,“少给老子乱说话,当心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哎哟哟,好怕怕哦~”那男人将胳膊架在他同伴的肩上,眼中浮动着诡异的笑:“你们想要愚神么?”
無生一声冷笑:“哪儿来的神?”
“这里边除了我们五通神还有别的神么?”
“我们祭的是能下雨的神,我倒是没听说过淫神还会下雨的?”
“……”
“神是妖,妖也是神,你们在这里只有祸乱,根本没带来福泽,那你们就不是神,只是妖而已!”
“我降的雨,所以他如今是我的东西了。”又一个声音凭空响起,许晃这边还没回过味儿来,就见不远处浮现出另一个靠在窗边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贺兰。只是如今的这个贺兰却有些不似往日,在他额头上明显多出一个金色的纹样,两只眼睛也变得水银一般,全身上下笼着一股愈加阴冷的气,给人的压迫感也愈发强大。
许晃脑中电光火石般的闪过几个片断,突然就指着他道:“你、你是水库里的那条龙?!”
这时第三个声音笑道:“水库里的是我,只可惜我不是龙哦!”与此同时,一个细长凉滑的东西突然缠上了许晃的手臂,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条青绿色的蛇尾,吓得他顿时就哇哇大叫起来。旁边早有一只鬼爪狠狠抓去,对方则灵活的抽身回去,一个跟斗翻到远处,直起身一笑,居然是祝医生的那个堂弟。
这时外面又有人端着药碗推门而入,看见屋里这群魔乱舞的情景不仅没有吓得大叫,反还拧了眉快步走上前来揪住他堂弟的尖耳朵:“不是说了让你别胡来么!要不要我把你的尾巴切下来啊?!”
那个叫篁的蛇妖这才一吐舌头,将露在外面的尾巴收了回去,耳朵也变回正常大小,祝医生这才回过头来抱歉一笑:“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觉得身体如何了?”
许晃指着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医、医生难道你…”
祝医生又是一个“抱歉”:“我也不是故意瞒你的,总之我也不算人类就是了。”
什…什么总之啊?!别这么简单就下完结论了好不!许晃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他就睡了一觉,醒来眼前就多了这么多牛鬼蛇神?!“这还是我家么?!对了,狐狸和球球呢!”
“我说,刚才小龙子那话算不算数?要那样的话怎么着也得算我一份吧?我还引水了呢!”一阵七嘴八舌的讨论瞬间淹没了许晃又惊又怒的吼叫,“我们都给他渡了气,总有个救命的恩情吧?我们要五份!”“就是就是,再说你引那水根本就没用,所以你那份干脆也归我们得了~”“你以为我想要啊?我不过是不想叫别的家伙占了便宜罢了!”“说谁呢?他是求雨的祭品,当然得归我。”“所以三七开嘛,你三我们七,正合适啊?”
“都给我闭嘴——!”一声鬼吼瞬间响彻整个老宅,窗外的炸雷声也随之滚滚而来,無生那张漂亮的脸都气歪了,他喘着粗气,头顶上眼看都要冒出青烟来了。
屋里不过是静了一下,马上又有声音抱怨道:“啊,好吵,这雨也下够了,你怎么还不收了?”
“这已经不是我的雨了,现在该到了下雨的时候了。”
“啊?回头旱灾变成洪灾了怎么办?”
“到时候你们周济点儿粮食不就完了。”
“那我们也要贡品~”
“有完没完?!”
许晃及时拉住马上就要炸开的無生,指指角落里一直哭哭啼啼的青色身影:“她就是女丑?”
無生这时一下又掉转了枪口,将满腔怒火朝那边发泄过去:“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老实招来的话我就饶你一命!”
旁边又有个欠扁的声音插进一句:“她已经死了哦~”
“闭嘴!”他这一声怒吼倒把女丑吓得浑身一抖,哭得更厉害了。许晃看得不忍,坐起身将無生拽回床边,“你看你把人家吓的,怎么会有人指使她呢?”
“没人指使也是有人暗中作梗,否则你身上的火不可能烧得那么厉害。”無生看了他一眼,又恶狠狠的瞪向女丑。
这时许晃才重新记起火中发生的事,“我好像是听见有人说什么七日三年,还有另一个人说什么水在火下的…”
無生道:“前面那个是我,因你被人用未济卦压制,我才用既济卦化解,你可看见颂那未济之辞的人是谁了?”
许晃摇摇头,“我只模模糊糊听见一个声音,那声音我也从没听到过。”
“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贺兰忽然出声,“否则对方怎么会用这么狠毒的手段对付你?”
许晃再次摇头,“我可不记得跟谁有这么大仇恨,都到了杀人的地步了。”他说着,只觉得身上又一阵发冷,不由得往無生怀里又钻了钻。
“妾身也不记得了…”角落里的女丑终于开了口,一行抽泣一行细细说着,“只记得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然后…妾身就神志不清了…公子您要怎么处罚都好,是妾身害得您…”
無生沉吟道:“看来恐怕也是个有道行的,他是算准了这一天小晃身上有火厄,故意在暗中又放一把火,想置他于死地。混蛋,到底是谁?!”
“罢了,这事先放着吧,我现在实在不想提。”许晃疲惫的闭上眼,浑身上下还是虚脱的要命,一心只想睡觉。“女丑,你要是无处可去就先住在我这儿吧,这里有無生的结界,外边的手应该还伸不进来,你这样在外面继续飘,万一再被人拘了去作恶事就不好了。”
他话音一落,立马又有声音嚷嚷道:“我们也要!”“我们也要住在这儿!”“这宅子是挺舒服的~”
無生自然马上就火了,许晃却已经没力气再管,只说:“随便随便,现在先让我睡觉…”
再一次倒头睡去,许晃却在梦中看见了球球,不过那好像又不太像它,因为眼前的这只狗虽然和球球有相同的体态,它的毛色却不是金黄,而是通体洁白。许晃试探的叫了一声球球,它果然摇头摆尾的跑了过来,使劲儿舔许晃的手和脸。许晃被它弄得痒痒的直笑,伸手抱住了它的脖子,抚弄间突然发现它的颈间不知何时多出一条冰冷的锁链,“咦?我从没给你戴过链子啊,这哪儿来的?”
许晃不由得拉住那条锁链,想看看这链子的另一端到底连着什么?拖拽之间,从球球身后的雾气中出现一个白色的影子,那影子渐渐走近,竟是许久不见的白。
“你给我家的狗套上链子干什么?”许晃有些不高兴,白却依然是那副笑模样,“跟它道个别吧。”
“什么意思?”
白说道:“你养的这只狗前身是转轮王座下的谛听犬,因为不伏管教才被罚轮回到人间,如今它的罪行满了,功也圆了,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许晃猛地抱紧球球的脖子,“你说什么鬼话?!它就是一只普通的狗,怎么可能跟地府有什么关系!”
“时辰到了。”白轻笑着,不容分说的将他一推,许晃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一下就被他推出好远,眼看着球球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急得大叫:
“——球球!”
许晃蓦地睁开眼,無生正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看护着他。他急忙抓住無生的手问:“球球呢?我梦见白把它带走了,这是梦吧?”
“球球死了。”無生平静的回答。
“怎么可…”许晃猛然坐起身来,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的扶住头,听到無生的声音在耳边静静流淌着:“你伤得太重,不光受了阴火和阳水,又被人咒缚,除非来个偷梁换柱,把你身上的灾移到另一个生灵身上才行…我没有办法。”
“不可能…”
许晃不住的念叨着,光着脚在老宅里四处找寻着,然而哪里都没有传来他所期待的回应,阴暗压抑的老宅沉默着,只有四面的墙壁回荡着他的呼唤,无比寂寥。脚下的湿气蔓延着冰凉的触感,而外面的雨还在不断的从天而降,就像是在举行一场悲凉的送葬。
球球吃饭的碗还在这里,睡过的席子也在这里,可是它已经永远的从这里消失不见了。许晃无力的跪坐在地上,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有勇无谋也会有旁人付出代价的时候,哪怕他的本意是救人,可到头来反而牵连到无辜的球球,这是老天和他开的玩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