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还在为我方才的威风震惊的冰人们俱是一愣,终于将焦点转移到了司徒筱雨身上。
“若我没记错的话……”我思索着看向身旁的人,“世叔,司徒是广陵城之主的姓氏吧?”
观莲音打量了她一会儿,颔首道:“不错,我曾与广陵城之主司徒烟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司徒筱雨是他和他的羽族夫人斋雪弥所生,旁边那位是羽族武修世家的斋行秀,也是她的表姐。”
我闻言朝斋行秀看去,发现她就是当日那个短发的羽族姑娘,高挑的身材裹在劲装之中,肌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背上的阔斧隐隐闪着寒光。她见周围频频有人窥看,便大方地朝他们抱一抱拳,动作竟比男子还要豪爽几分。
我有些唏嘘地看着她们,合起了手中的扇子。令狐家的确是闻名遐迩的冰人世家不假,可府邸再大,能大得过皇城主吗?莫说别的,就算林婉秋不想将女儿嫁给女子,也总要顾忌着广陵城皇城主的面子。
思及此,我看向远处的林婉秋,她的神色果然起了变化,脊背也不由自主地在翡翠座上挺直,分明是一副有所忌惮的模样。想起被鸳鸯带入阵谱的肚兜,我叹了口气又去看司徒筱雨。一阵柔和的微风吹过,我忽然发现她的脑袋两侧有两个凸起,像是虚影又像是实体,在树冠的阴影下若隐若现地闪动,看在眼里颇有些诡异。
“斋行秀出身于羽族的武修斋家,虽无名门良师加以指点,却凭借金火两系真灵根的资质和家族修仙秘法顺利步入金丹期,慧根充裕且瓶颈颇少;体内暗藏纯阳之灵息,不失为一名优良道侣……”
司徒筱雨还在说着,可我却全然没心思去听,只呆呆地看着她的头顶,犹豫了许久才扯扯观莲音的衣襟,指着她道:“世叔,她脑袋上有对角。”
观莲音随意地瞥了一眼,失笑道:“半羽的脑袋上怎么会有龙族的角呢?阿西,你可是昨晚没睡好,犯糊涂了?”
我昨晚没睡好,你这个罪魁祸首倒是好意思说。
撇着嘴角揉揉眼睛,再次朝司徒筱雨看去时,她脑袋上的犄角已然消失不见,好似方才我所看到的都是幻觉。我有些糊涂地移开视线,心下虽然疑惑,却是不再细想更多,百无聊赖地吃起了面前碟子里的花生米。
斋行秀此人我事前已从青鸟卷轴上看过,灵根优异修炼奇快,家境也殷实,除却身为女子这一点容易遭人非议,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瑕疵可供人做文章。然而如今世风开放,断袖磨镜者不在少数,同性双修之法更是花样百出,只要林婉秋没有表示出明显的厌恶,众冰人也不好对此说什么。
银铃摇响的时候,司徒筱雨的话音戛然而止。
林婉秋朝摇铃的人看去,微笑着问道:“这是哪位大媒?”
筷子上的花生米应声而落,我看到某位“姑娘”站了起来,妩媚地抚平裙摆上的压痕,用软软的腔调道:“奴家叫水仙。”
我的鸡皮疙瘩瞬间掉落一地。
林婉秋的笑容有些僵硬:“水仙姑……水仙夫人,你可是要驳?”
“这是自然。”他举着铃铛看向司徒筱雨,目光像条湿滑的泥鳅一样从我身上滑过,顺道抛了个媚眼,不紧不慢地道,“我想请问司徒姑娘,你是广陵城之主司徒烟的千金吗?”
司徒筱雨蹙起眉,不明所以地答道:“是。”
“这便对了。”他笑着看向林婉秋,道,“斋行秀是城主夫人斋雪弥的侄女,若是季姑娘与她成亲,依司徒夫人对侄女的疼爱程度来看,焚香城便是间接与广陵城结了亲。广陵城可是中州岛上最大的皇城,城内能人异士比比皆是,更有分神期以上的老祖长居于此,说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城也不为过;世人皆知焚香城没有名修驻留,居民又大多为未踏入仙途的凡人,若是两城贸易贯通、时常往来,久而久之,焚香城便会彻底沦为广陵城的附庸了。”
司徒筱雨气道:“你胡说!”
“人心不古,不得不防。我有没有胡说,相信城主心中自有判断,用不着小丫头来指责。”他说着将手中的铃铛放下,颇为自信地看了一眼林婉秋。而林婉秋也垂眸沉思着,显然把他方才的话听了进去。
观莲音眯眼细看了他一会儿,道:“这姑娘漂亮是漂亮,就是身段平了些,肩也比寻常女子宽上稍许,嗓门有点粗……”
我凉凉地道:“很显然,他不是姑娘。”
“哦?原来是有夫之妇。”观莲音恍然大悟地朝我看来,目光显得有些复杂,“难怪阿西看他的眼神如此嫌弃,我倒还在一直猜测这其中缘由,觉得这般姿色的美人你应该不会不喜欢才是。”
世叔你关注的重点好像不太对吧……
“季姑娘。”就当林婉秋要开口的时候,一直在司徒筱雨身边静坐着的斋行秀站了起来,手上握着一个荷包口袋,径直朝林婉秋身边的屏风走去。
两名侍女忙上前拦住她,朝林婉秋递去询问的眼神。林婉秋拖着长裙朝她走去,挡在屏风前温声道:“斋姑娘,我女儿生性羞涩,若不是到最终定选的时刻,是不会以真面目示人的。”
斋行秀没有唐突上前,只是将手中荷包递给林婉秋,道:“我想请季姑娘看看这个。”
林婉秋两指捏起那荷包,身影没入屏风之后,将它递给了坐在里面的季芙嫣。季芙嫣打开荷包看了一眼,柔婉的嗓音不解地问道:“斋姑娘何意?妾身有些不太明白。”
斋行秀见季芙嫣开腔,心情似乎有些激动,双颊微红着说道:“你曾在一百年前赠我一片荷花瓣,指点我步入仙途,而我自那时便已对你情根深种,于是前来求亲。”她顿了顿,道:“只愿你不要忘了我。”
季芙嫣沉默了许久,轻声叹道:“一百年前妾身还未出世,如今也不过是炼气初期的修为,如何能指点姑娘呢?”
大宴的气氛因着这一出起了些许变化,众人都朝这个大胆示爱的女子看来,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季姑娘可相信前世今生?”斋行秀丝毫没有露出遗憾之意,坚持着说道,“这片荷花瓣指点我寻到你,我便知道她就是你。”
林婉秋在旁边抱肩看着,似乎有些无奈,半晌对着屏风问道:“女儿,你怎么看?”
季芙嫣静坐了片刻,在屏风后淡淡地开口道:
“这一场媒宴便请斋姑娘通过吧,若是有缘,妾身很想听一听她和那位女仙师的故事。”
☆、第十二章
见季芙嫣已然应允,媒宴上的窃窃私语便停了下来,众人的神色看起来很是不屑,想必对这个不战而胜的磨镜颇有微词。
斋行秀面露喜色,回头对司徒筱雨微笑了一下,背着那把闪着寒光的阔斧回到了位子上。“……世叔,情况好像不太妙啊。”我看着不远处击掌相庆的两个姑娘,纳闷道,“季姑娘该不会真的是个磨镜吧?”
“磨镜又如何?”观莲音泰然自若地道,“只要幸福喜乐,嫁与男子还是女子,都不差许多。”
周围的骚动还在持续着,身边的世叔云淡风轻,好似与这场媒宴毫不相干。我下意识看向他的袖子,小声道:“世叔,你该不会是……”
观莲音微笑道:“嗯?”
我欲言又止,讪讪地摆手道:“没什么。”
观莲音没有察觉到我的紧张和试探,抬手端起茶壶为自己续了杯茶。就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他宽大的袖口上有处微小的裂缝,盯着那里看了半晌,语气复杂地说道:“世叔,你的袖子断了。”
观莲音顺着我的目光朝自己的袖子上看去,不以为意地施了个障眼法将那里遮住,道:“你忘了世叔会针线活,回去补一补就行了。”我不知哪根筋抽了一下,凝眉道:“若是补不上怎么办?”
身旁的人听罢,正在倒茶的手停了下来,将袖子递到眼前看了又看,凑到我耳边暧昧地低声道:“……那就断着吧。”
景致如画的仙林幽境之间,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凤眼流转出万千荡漾着水雾的情愫,很快将我整个人包围其中,悄无声息地沦陷进去。就当我羞愤地想要说出“世叔自重”时,一道闪着银光的虚影忽然从不远处袭了过来,浮在我面前翻转了几下,从中传出一个熟悉的男中音:
“阿西……”
我一愣,随即从恍惚中挣脱出来,看向那张浮在空中的传音符。普通传音符的范围并不远,很显然它的主人就在不远处看着我。我侧头一看,某只风骚的火鸡正举着银铃,一本正经地向林婉秋介绍身边的龙族求亲者,分出的一抹灵息浇灌在传音符之中,正在我耳边低声传话:
“注意到你脚下的赤色法阵没有?那是林婉秋在宴前设下的采阳阵,你现在赶紧离开这里,大哥回头再给你解释。”
我听罢移开脚,果然发现那里有一圈不甚明显的赤色波纹,阵谱上的篆体正围绕着小小的阵眼打转,心里登时一咯噔,不动声色地把脚挪回去,若无其事地摆正了身子。
朝翡翠座上看去时,林婉秋果然还在有意无意地瞥我,心里不由得更紧张了。观莲音很快发现了我的异样,侧头问道:“怎么了?”我朝他挪近了些,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道:“世叔,我有些不舒服,咱们还是先行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