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不合适啊!”女人嘴上客气一句,径直伸出手来接过袋子。
赵默笑笑,没搭话。
胖婶儿拿了煎饼,再看看赵默晒得黑红黑红的脸蛋,心里有些不得劲儿。赵默家的情况街坊左右都晓得,家里没个大人,三娃子又有那毛病,平时大家伙儿都会有意无意地照顾点。
她家和赵默家紧挨着,俩大人还在的时候处的也还行。现在赵家老大天天早出晚归,老二正上初中,家里就剩个傻老三,就托她帮忙照看着。好在三娃子老实,一般都在小屋里猫着,就算出来也是坐在自家门口傻乐,省心。
话虽这么说,可是谁家里都不容易。胖婶儿日里头要忙里忙外做活,拾掇自己家,还得分心照看赵默家,日子久了心里头也不乐意。要不是赵默会做人,三五不时的塞给她几个煎饼果子,她早就不是这个脸儿了。
俗话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胖婶儿就算是接的理直气壮,面儿上的话也得说到了:“大热天的卖点东西多不容易,瞅你这一身汗!晌午吃饭了吧?”
“嗯,吃了。”赵默咽口吐沫,肚子空得慌,等会灌点凉白开,顶到晚上再吃饭。
“那就成,你快进屋歇会吧,婶儿回屋去。”
赵默看着胖婶儿扭着屁股推门进屋,愣怔一会,然后伸手推开虚掩的木板门。门吱呀吱呀地开了,一个局促的小隔间映入眼帘。
这算是赵默家的厨房,就是一堵墙隔出来的灶间。左右两边各一座灶火台、一个铁架子上的菜板子、一个半新不旧的木碗橱、还有两个大红色的暖水壶,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灶台上的大锅很旧,不过刷的很干净,锅台上还贴着白色的瓷砖,也是干干净净的。
灶间连着后面一间小屋,算是堂屋,就是城里人说的客厅。堂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墙角竖着张深蓝色的小折叠桌。在他们这样的人家,有客人来都是直接进里屋坐炕上,堂屋也就起个过道的作用。再说现在的赵家压根都没人来,赵默就索性把堂屋里原来的摆件都拾掇出去,看上去倒是宽敞不少。
堂屋左右两边通着住人的东屋和西屋,还有个后门,推开就是家里的后院。因为住得偏远,后院倒是不小,不过地不好,种啥啥不长。赵默没空折腾,就把后院拿来堆杂物,还有顺手捡来的空瓶子之类的破烂儿,攒多了还能卖几块钱。
这座房子是赵家两口子结婚时盖的,为了盖房子拉了一屁股饥荒,快十年了才还清。赵默的爸爸叫赵建全,妈妈叫陈翠,两口子都是踏实肯干的实在人。赵默底下有个比他小三岁的弟弟赵军,还有个最小的弟弟赵鹏,今年虚岁才六岁。
本来他们家虽然穷,日子过得困难,却有奔头。这几年赵建全倒腾着卖煎饼果子,妻子也在菜市场支了个小摊子,每天累死累活地供家里两个孩子上学。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赵默学习不好,也不信鬼神,这句话却像是被人拿刀子刻在了他心底。从打一年前爸妈撒手人寰,十七岁的赵默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赵家亲戚不多,都过得困难,没人愿意收养几个孩子。赵默从小就倔强,执拗起来比牛还犟性子。他没多想,一咬牙自己辍学,靠卖煎饼果子养活两个弟弟。
哥仨都住在东屋,西屋一直空着,半年没人住了。
赵默掀开门帘,一步跨进去,就看到了炕头坐着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上身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大汗衫,下面是条大裤衩,开档的。坐在炕上看不出身量来,细胳膊细腿看起来瘦小的和四岁的孩子差不多,脸蛋只有巴掌大,白白嫩嫩的。
如果忽略男孩嘴角淌着的口水和有些呆滞的眼睛,任谁都会夸一句这孩子长得真招人稀罕。男孩的脸上始终挂着傻笑,听到有人掀门帘进屋,半晌才扭着脑袋往门口看,反应很迟钝。
看到炕上的小男孩好好坐着,赵默心总算是踏实了。他拍拍手掌,用清脆的声音吸引孩子看过来,嘴角翘着:“三娃,过来大哥抱抱。”
三娃愣愣地看着赵默,过了两分钟才一咧嘴,慢腾腾地爬起来。等到晃晃悠悠地撞进赵默怀里,他才傻笑着叫人:“大哥!”
赵默抱起三娃瘦小的身子,右手托着小屁股的时候摸着一手凉。低头一看,发青的屁股蛋上还有水渍,开档裤衩也湿了个边儿。他往炕上看去,果然,孩子刚刚坐着的那块炕席上积了一小滩水还没渗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4第3章
赵默皱着眉,拍拍怀里孩子的屁股,嘟囔了句:“军子晌午没给你把尿啊?”
孩子老老实实偎在赵默怀里,不吭不响。
他是个傻子。
赵鹏不是天生傻,而是那时候出事变成傻子的。县医院的医生当时就说,这孩子治不好了,只能慢慢养着,以后啥样得看他自己造化。
这件事是赵默心里扎着的一根刺,一辈子都拔不出来。看到三娃又尿炕,他也不生气,嘟囔完就把孩子放在另一头的炕梢。
“晌午吃饭了没有?你二哥给你热粥了?”赵默嘴上说着,双手利索地把孩子尿湿的裤子褪下来,团吧团吧扔一边,转身在炕沿边的木柜子里翻腾出一条干净裤衩给他换上。
三娃傻愣着任由赵默折腾,一动不动。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弄得他脖子上的破布围兜一片湿乎乎。
赵默也就是习惯性地问两句,没指望三娃子能搭话。刚刚进屋的时候看到灶台有用过的痕迹他就知道二弟肯定回来热过饭了。
收拾好三娃,把他往炕里推推,赵默摸摸他脑袋,说了句“呆着别动”然后反身下炕。他捡起换下来的湿裤衩,抖抖,回到炕头顺手拿裤衩把席子上的尿擦干净。家里倒是有卫生纸,不过只有给三娃擦屁股的时候赵默才舍得用,连他和赵军上厕所用的都是用过的作业本和废纸。
擦完炕,赵默又端起墙角铁架子上的洗脸盆去后院水缸里舀了半盆水,三两下把脏裤衩揉干净,挂起来晾上。后院背阴,洗的衣服晾上不*干,只能勤洗勤晾,所以他养成了有衣服马上就洗的习惯。
赵默端着脸盆回屋里,眼睛一扫就发现炕上的孩子果然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没动。三娃的目光虽然有点呆滞,眼珠子却随着赵默的走动也跟着转。他嘴里呵呵笑着,含糊不清地念叨,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大哥。”
墙壁上的表滴答滴答走着。赵默抬头看看,三点五十五。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晚上一中放学了。他抱起三娃放到炕头,又给他手里塞块塑料积木,哄着:“三娃在炕上好好呆着,等大哥回来。”
“回来。”三娃还是傻呵呵的,手里有东西也不知道玩,直愣愣盯着赵默重复。
见他有反应,赵默放心下来,钻进灶间做浆子去了。三娃傻归傻,但是听话,只要自己说了让他在哪呆着别动,就能老老实实呆一整天。有时候胖婶儿不在家,赵默出去会锁门,把三娃反锁在屋里。
因为赶时间,赵默装好东西就匆匆骑上车子赶往一中。等到了地方,占好位摆好摊,口干舌燥的他才想起来忘记往矿泉水瓶里灌水了。
他舔舔干燥的嘴唇,喉头滚动一下。不远处的小超市门口正好堆着几箱子哇哈哈矿泉水,一瓶要一块钱的那种。
往那边看了几眼,赵默就移开视线,看着紧闭的学校大门发呆。周围的行人和摊贩在赵默眼里都成了背景,他尽量让脑袋放空,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空茫茫的状态。这是他应付饥饿和疲累的办法,整个人放空就不会一直想着饥饿的肚子和干渴的喉咙了。
忙完晚上放学这一波,赵默伸个懒腰稍稍缓解下身体的酸痛,然后收摊。
晚上卖凉皮的大爷没来,离赵默的煎饼果子最近的是一家卖炸肠儿的。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又高又瘦,尖嘴猴腮的,人都叫他李猴儿。看到赵默骑上车子准备走,李猴儿讪笑着酸了句:“哟,这就走了,卖的不少啊!”
他也是这段日子新来一中这摆摊的,中午在二中那边,晚上来一中这。炸肠儿炸串儿的有好几家,他的不算好,这几天卖得也不多。而赵默煎饼果子做的不错,人年轻长相还算端正,在一群大爷大娘堆里一眼就能突出他来,比较吸引这些高中小女生。有些个学生是他的熟客,每天都会来买他的煎饼果子。
看着赵默人年轻还生意好,李猴儿眼热,隔三差五地说几句酸话挤兑赵默。
赵默跨上车座,侧头扫李猴儿一眼,默不作声地蹬着车子走人。
现在是夏天,天黑得晚,县一中下午六点放学,等到赵默七点收摊,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
好不容易呼哧呼哧地骑到家门口,赵默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嗓子眼儿渴得直冒烟。
他停好车子锁上,然后把围裙毛巾、盛火腿肠的小纸箱、用半截矿泉水瓶子做的香菜罐葱罐,还有半排鸡蛋都摞吧到一起,准备都一起搬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