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有人接起电话, 郑家文闷声道:“你好,找一下刘子和。”
“稍等。”
郑家文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 电话里传来一声好睡醒的声音。
“子和兄, 是我, 今天, 帮我请个假吧,我下午有节课,帮我代一下吧。”
“你怎么了?”刘子和心里一紧。
“有些不舒服,没大碍,明天我就上班了, 校长和学生那里帮我说一下。”
“好,那你今天好好休息吧。”
郑家文道谢后挂了电话,虚弱地靠在沙发背上,从脖子上取下用红绳系着的水晶吊坠,那吊坠里放着她和林舒柔的小照片,小照片反面写着不离不弃真爱永存八个字,如今看来,成了讽刺了。
“碰,碰,碰...”
门外响起敲门声。
郑家文挣扎起来,将门打开,只见外面站着一位手挎花篮的小姑娘。
“你好,有个姓林的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小姑娘将信拿给郑家文。
郑家文抿了抿嘴,接过信:“谢谢~”
小姑娘完成任务,一蹦一跳地下了楼梯。
郑家文将门关上,拿着信回到沙发前坐下,犹豫好久将信打开。
一手秀丽的小字出现在郑家文眼前。
“家文,早安。我知道你此时的心境,必定同我一般的疼,分手就好比是一把刀,请相信刀背砍在你肩上,刀刃却在我心上绞着。在你家我曾经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和你分手,但面对现实,我不得不和你分开了。昨夜晚,念念睡下后,我一个人坐在床头想了很多。
你我最快乐的日子全都在德国,还记得我总爱在雪后拉着你陪我去买德国香肠,我爱上挽着你的手臂行走在德国街道的感觉,爱上那你我踩在雪地上留下足迹回头看的喜悦。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是谁,我可以做我自己,可以展开心扉爱我所爱的人。
德国的冬天很冷,你爱握着我的手揣进你口袋里,那会即便天气很冷,每个周末你也总会陪我去看一场电影,我想,那是恋爱最初的样子。”
郑家文一字一字地看着,看到恋爱最初的样子这几个字,她已经忍不住地流泪了,她发现信纸上此处有几朵泪花,想必林舒柔在写下这段回忆时也是忍不住哭了的。
“在德国,没有社会给予的压力,也没有家庭的压力,不需要顾忌长辈,如果可以真希望不再回来,可这是不现实的,为人子女,怎么可能不顾孝道一辈子不回来,这也是我没有答应你跟你去美国的原因,去美国不过是在逃避而已,我做不到的我想多久我都无法去改变。
因为无法改变,所以选择了分手,因为无法改变所以对你卧室的东西选择视而不见。我已不想知道是谁送给你那款劳力士的手表,又是谁送给你领带似的配饰。我知道那个时候你根本没有钱去买,我想,定是个女孩送你的,这个女孩出现在我去天津的时间里,对吗?我曾无数次想质问,可我终究是要放弃的,问了又能如何呢?按我以前的脾气,我是不容的,即便你们没什么我也不会答应你用别的女孩送的东西,你是了解我的。
我是相信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不然也不会对我的亲近那样欢喜。只是这份感情,终是要止步于此了。家文,我希望我们彼此能够振作,我不因你母亲的逼迫心生恨意,也请你亦不要心存恨念,是爱不因生恨啊,毕竟我们曾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今后快乐无忧。
分开了不代表我不爱了,只是这份爱不能再是亲密无间,我愿把你当做更亲的亲人,你若有事我必会倾力相助,我想,你亦是这样。家文,别恨我,不要当彼此是陌生人,那太残忍了。哪怕见面一句寻常的问候,我都会觉得温暖,没有人走茶凉的悲情,没有世态炎凉的凄楚,我盼你好,你盼我安,我想,这才是相爱过的人心底的声音。
将来,我若无奈嫁人,请你要释然,你若遇上有勇气和你结婚的女孩也请设法让我知道,我想我会,在一个深夜,开一瓶红酒默默为你祝福。
我相信你我分开后,依旧能做最好的自己,去迎接未来的日子。
念念,我真的很喜欢她,因为你我都是女孩子,无法拥有个属于你我的孩子,我真心地将念念视若已出,你应该能感受到,分手是痛的,我需要念念在我的身边,请你答应。
你读这份信的时候我已经在邮轮上了,我带着念念去游历欧洲各国,散散心,想想事情,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能来接我,以一个亲人的身份来接我。若是不能,亦不勉强。
别了,家文。
望珍重,千万珍重。
林舒柔。”
郑家文读罢,手颤抖地拿着信纸,眼泪怎样都止不住,两个相爱的人,因为外界的原因分开了,而不是因为本身不爱了,这是最可悲的了,我于社会无害,社会却断我所爱,怎不悲凉啊。
郑家文哭了好一会,跑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急匆匆地出了门,一路跑到码头,却已无邮轮的影子。
林舒柔是下了决心的,郑家文没有想到就这样结束了,整个心空了,她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
走着走着郑家文才发现走到一处弄堂口,一群小孩欢乐地在四周跑着。
“呐,你要学好了,这个是香字,你好好记一下,明天我们先生教我别的字了我再来教你。”旁边有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小大人似地对旁边的小女孩说道。
“嗯,我会好好记得。”旁边的女孩笑道。
那笑容真的很纯粹,童真的快乐总会感染人,郑家文情不自禁地走近,低头看着用树枝写在地上的字,这一看不禁莞尔,上前一步道:“这个香字少了一个撇。”
两个小孩闻言同时抬起头来。
“没有少吧。”小男孩抬手挠了挠头。
小女孩看了眼郑家文,见对方是个大人,又瞧着有涵养的样子,便看向小男孩道:“元昌,你确定你记得没错吗?”
“我是这样记得,要不,等我回去再看看书?”小男孩打着商量。
“你好,我想问问这个字少了哪一撇呢?”小女孩站了起来,看向郑家文。
郑家文找来树枝蹲下,缓缓道:“不知道你们学没学过禾苗的禾字。”
“学过的。”小女孩说着便在地上写了个禾字。
“对,这个字念禾,禾苗的禾。”郑家文说着在禾字底下写了个日字,“太阳为日,禾苗在太阳的照射下会长出稻谷,熬成米饭和粥,你们说香吗?”
“香的。”小女孩连忙点头,她都好几顿没有闻到米粥香了,“哦,这个字才是香,对不对?香是禾苗和禾加一个日字,所以元昌,你交我的木加日字少了一个撇。”
小女孩瞪向小男孩。
“嘿嘿,悦悦,我下次一定好好记,再教你。”叫元昌的小男孩举手保证。
叫悦悦的小女孩站起来对郑家文笑道:“谢谢您。”
“不客气。”郑家文放下树枝,说罢转身要走,她从两个小孩子的对话里,听得出来,那小女孩很好学,但是没有上学。上不了学却有求知欲的孩子比比皆是,她虽然心痛这种情况却也没有能力做到见一个去帮助一个。
“阿娘。”那叫悦悦的小女孩瞧见前面的人,连忙跑了过去。
“阿娘,我来帮你。”小悦悦从一盆洗好的衣服里拿下几件攥在手里。
“志鸣嫂啊,我家太太的衣服洗好了吧?”
“洗好了,洗好了。”
郑家文走出四五步,因为那句志鸣嫂停了下来,缓缓转身,在取衣服的人走后,她缓步上前。
“你好,我听,刚才那人唤你志鸣嫂?”
悦悦的母亲闻言缓缓转身。
“冒昧问一句,你的丈夫,是叫王志鸣吗?”郑家文问出了心中所想。
“你是?”志鸣嫂疑惑地打量着郑家文。
“你真的是王志鸣的妻子吗?”郑家文有些激动。
“是的,不知道,你是?”
“我是志鸣的同学陶隐之,在无锡读中学的辰光,我和他是同一个老师教的。”郑家文以为王志鸣人还在无锡,没有想到能在上海遇见,“嫂子,志鸣兄现在在哪里啊?六年前他送我出国后就再也没有见了,想不到今日却能重逢。”
悦悦的母亲志鸣嫂闻言凄楚一笑道:“只怕是重逢无期了。”
郑家文闻言心里只觉不好,上前一步道:“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志鸣四年前参加革命党,人已经牺牲了。”志鸣嫂别过头道。
“你说什么?”郑家文脑袋轰的一声,向后踉跄两步,“参加革命,人牺牲了?”
“是。”志鸣嫂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时候的事呀?”郑家文眼圈红了,走的走亡的亡,这就是人生吗。
“两年前。”志鸣嫂抹了抹眼泪道。
“两年前,我回来这么久,子和兄怎么没提过呢?”郑家文喃喃自语,随后连忙握住志鸣嫂的手道:“嫂子,志鸣兄的坟在哪里呀?”郑家文抬着泪眼看向志鸣嫂。
志鸣嫂闻言将手抽了出来,她如今是寡妇,家里是不好进人的,但是眼前之人是女子,料也无妨,便道:“尸骨没有找到,广州一战许是战死的都一起埋了。家里有牌位,你若要祭拜就请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