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呢?”蓝玉不甘心就这么被无视。
“缸里有米,院子里有鸡,池子里有鱼,后院有菜,要吃什么自己做。”叶咏乐把宁宁的烂糊面盛出来,就忙着刷锅子,和蓝玉说话时连头都不回,“家里没客房,要么打地铺,要么睡院子。”
要吃什么还要自己动手?他一个武将来一个农家借宿,平头百姓看到他这身官服,都是客客气气地招待,生怕他稍有不如意,叶咏乐还要他自己动手做饭,还打地铺,而且还是一副让他蹭饭打地铺都是恩赐的口气。
“这么大方,真是谢谢你啊。”蓝玉说得颇没好气。
“留下钱就是了。”
“你打劫?”蓝玉几乎要跳起来。
他稀罕钱?叶咏乐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钱的话就把水缸里的水灌满,再把后院菜地里的杂草拔了。”宁宁正是黏人的年纪,整天抱着叶咏乐不放,于是每天都是朱棣出去砍柴打猎采草药,叶咏乐在家里种地、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其实光是照顾一个八个月大的孩子的吃喝拉撒就是件麻烦事,幸好有秦琼、尉迟恭帮着干点力气活,敏敏帮着做饭收拾房间,老虎奶妈也每天会来帮着照看孩子,总算一个家还有模有样。现在蓝玉来了,妖怪神仙们都不敢露面,叶咏乐就理所当然地把蓝玉当苦力用。
他怕了?所以才不敢要钱?蓝玉气顺了不少。
“别把菜地里的菜也当杂草拔了。”叶咏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小碗回屋,临进门前补充了一句。
蓝玉气结。
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蓝玉虽然不至于真的听话到去挑水除草,但还是乖乖地做了三个人的晚饭——听叶咏乐的口气,应该还有个男人住在这里,外出未归。虽然家里有个婴儿,但是应该没有女人,不然的话不至于要叶咏乐一个大男人又做饭又带孩子。
行军打仗,蓝玉是很希望和霍去病一样带着好酒美食去,可惜朱元璋不是汉武帝,有时候要吃饭还得自己动手,此时赶鸭子上架,竟也拾掇出一桌子像样的菜来。蓝玉端着菜进屋时,就看到叶咏乐把宁宁放在专用的小椅子上喂她吃饭。小家伙吃饭时很不安分,不时地拍拍桌子,挥挥小手,于是叶咏乐胸前溅满了各种污渍。
叶咏乐听到蓝玉的脚步声,依然不抬头:“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吧。”最好吃完就赶紧走人,别遇上朱棣。
“没关系。你们家还有个人没回来吧?再等等。”看叶咏乐像个女人一样给孩子喂饭,蓝玉来了兴趣,“你老婆呢?”
“老婆?”叶咏乐终于抬起头。
“孩子的娘。”蓝玉努起嘴指了指宁宁,“你怎么会和个男人住在这种鬼地方?”
他自己就是孩子的亲娘,虽然叶咏乐很想让宁宁叫他“爹”。犹豫了一下是告诉他孩子的娘死了,还是叫来老虎奶娘冒充一下,叶咏乐突然想到如果他回答了,蓝玉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说下去早晚会露馅,于是干脆闭口不提:“我问过你姓甚名谁吗?官爷。”
“我叫蓝玉,是大都督府佥事。”蓝玉倒是大大方方地自报家门,见叶咏乐对他的官职无动于衷,以为是乡野村夫根本不知道“大都督府佥事”是个什么官,尽管万般不如意,还是不得不搬出姐夫的名号,“没听说过我,总听说过开平王常遇春吧?他是我姐夫。”
这个确实听说过。不过叶咏乐知道世上有常遇春这么个人,只是因为朱元璋看中的燕王妃是徐达的女儿,而徐达和常遇春并称大明双璧,仅此而已。不过听说朱元璋还没做皇帝的时候,朱棣一直和徐达、常遇春等武将混迹一处,连他们的内眷都认识,更别说蓝玉这个内弟。蓝玉还赖着不走,看来要继续隐居,唯有杀人灭口了。
“姐夫常说男儿当如霍去病,就算出身贫寒,也不能认命,只要努力,总有出头之日。像当年霍去病虽是奴子,却深受汉武帝宠爱,一路酒肉游玩地打匈奴,何等痛快!可惜姐夫也像霍去病一样短命,年纪轻轻便辞世了。不过就算命如昙花,能轰轰烈烈活这么一场,也值得。”
宁宁吃饱了,用舌头顶着小勺子往外推,叶咏乐就吃她吃剩下的,此时听到蓝玉的话,被嘴里的东西呛得直咳嗽。
“你什么意思?”蓝玉还以为叶咏乐随他吃住是对他另眼相看,此时对他说出一直以来凌云壮志,不料换来的却依然是嘲笑,“你觉得我不配?”
“不是。”叶咏乐只是想把司马迁挖出来,用仙丹救活,再阉个百十来遍,然后活埋回去。
“哒哒……”宁宁记得咳嗽的时候要拍背,可是她整个人都被圈在专门为她做的高背小椅子里,只能拍了拍叶咏乐的手背,然后愤怒地瞪着蓝玉,还咧了咧她的一口牙。可惜宁宁忘了她现在是人不是龙,嘴里露出的那两颗小兔兔牙只让人觉得可爱。
“宁宁乖,爹爹没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蓝玉越来越好奇。
“乡野村夫,无名之士,不提也罢。”
他这样子哪里像是乡野村夫了?蓝玉好笑:“莫非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怕我抓你?”
“西边林子里有老虎。”叶咏乐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去猎虎?”蓝玉又自作多情了。
“呼呼!”宁宁听到蓝玉要抓她的奶娘,抓起勺子就朝他身上扔过去,竟然真的扔到了他身上。虽然小孩的力气毕竟有限,一个木头勺子打在身上并不疼,蓝玉的衣服上又多了一块让人恼火的污渍。
“现在太晚了,明天再去找大虎二虎玩。”叶咏乐帮宁宁擦干净嘴,“好孩子该去觉觉了。”
“呼呼!”宁宁指着蓝玉。她才不是关心今天能不能再去和老虎奶妈的孩子玩。
“放心吧,有爹爹在,虎妈不会有事的。”叶咏乐抱着宁宁去卧房,安顿她睡下,才出来面对蓝玉,“西边林子里有老虎,如果我想杀你,毁尸灭迹很容易。”
“你?”蓝玉看着叶咏乐从身边走过,突然作势要闯进卧房。
蓝玉自然不会没出息到真的挟持一个婴儿,只是想吓唬吓唬叶咏乐,让他别总是一副傲慢的口气,可才动了动,就觉得脖子上一紧。
“再往前一步,人头落地。”蓝玉的脖子上缠了一圈金线,另一头在叶咏乐手中。
这到底是什么人?蓝玉心惊肉跳,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咏乐,我回来了。怎么开着门?”
朱棣在外面放下今天的收获,一进屋就看到绷直的金色天蚕丝,还有屋里多出来的陌生男人:“这人是谁?”
“你的老相好。”叶咏乐手一挥,天蚕丝又回到他手上。
蓝玉刚才就觉得新出现的声音耳熟,转过头来,看到一个同样身着粗布衣服却难掩风华的青年,惊得瞪大了眼睛:“燕王殿下!”
“蓝玉?”看到小时候的玩伴,朱棣一时不知是惊是喜,“你怎么在这里?是父皇……是皇上和皇后派你来找我的?”
“不是……”蓝玉看看朱棣,再看看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的叶咏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年前燕王抛弃头衔,带着个男宠私奔,皇后为了找回儿子,也愤然离开朱元璋,从此不肯回宫,跑遍大江南北,却依然找不到他们的下落。此事惹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朱元璋几度龙颜大怒,深以为耻。自从蓝氏嫁给常遇春,蓝玉也成了几位皇子的玩伴,但是朱标懦弱,朱樉愚蠢,朱棡自大,朱橚年幼,只有朱棣与他最合得来。蓝玉总觉得以朱棣的才能,比朱标更适合做太子,听说他居然为了个男人连王爷的头衔都不要,就和所有人一样认定那个男宠一定和妓院里的小倌一样油头粉面、恬不知耻,却不曾想到过能让朱棣动心的是这么个武艺高强的谪仙,而他刚才还……蓝玉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下去。
听蓝玉说只是因为与朱樉打赌来林中猎虎,才误打误撞找到他们,朱棣倒是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住一晚再走。
蓝玉一顿饭吃得如芒在背,晚饭过后,便急忙逃出去洗碗,洗完了回来,就看到朱棣抱着孩子的剪影投在窗纸上。
“宁宁,乖,自己睡小床去。”
“咔咔……”
“‘咔咔’也没用,睡小床去!”
小婴儿的剪影毫不留情地给了朱棣一巴掌,然后伸着手要叶咏乐抱。
“咏乐,她打我。”
“宁宁还小,她懂什么?”
“你偏心……”朱棣的影子也抱过来。
“你也差不多一点。”叶咏乐用手臂撑着他的胸膛,不让他靠近,“家里有客人,让人听见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