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之北元犹如汉之匈奴,发现大明国已经强大到让他们无法匹敌,便不时用游击战骚扰边境。朱元璋和汉武帝一样知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永绝后患。洪武五年,朱元璋召集了十五万大军,命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冯胜为右副将军,各率兵五万人,分三路出征。徐达点了年轻的蓝玉为先锋,惹得朝中不少人嘲笑他攀着裙带好做官,即使姐夫死了,姐夫的老战友还想着把功劳让给他,以慰常遇春在天之灵。
汉之卫霍也是攀着裙带当上官,后来凭着他们自己的本事名垂青史,再无一人敢诟病他们的裙带关系。常遇春把霍去病当偶像,喜欢来去如风的作战方式,蓝玉也常以此作为自己的榜样,一心要抓紧机遇立一番大功,让人不敢再嘲笑他是靠姐夫的旧情面当上官。
可惜天不遂人愿。徐达、蓝玉出雁门关,在野马川遇到了元将王保保的骑兵,一路打得他只能且战且退。久而久之,就连老将徐达都被胜利冲昏了头,结果遭到王保保伏击,明军死伤万余人,多亏徐达经验丰富,蓝玉英勇善战,总算不至于全军覆没。
蓝玉出征前曾夸下海口,说自己会是第二个霍去病,一战成名,结果亏得他和老将徐达一直在一起,还被人灰头土脸地打回来,受到的嘲笑可想而知。万幸皇天不负有心人,洪武七年,蓝玉亲自带兵占领兴和,俘获元国公贴里密赤等五十九人,后来又跟着沐英顺利收服吐蕃,总算从出师不利的打击中稍微恢复了一些,觉得只要自己继续努力,打败王保保以雪战败之耻,应该指日可待。可惜老天不知和蓝玉有什么仇,此时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在洪武八年让王保保自己在漠北病逝,让蓝玉再也没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徐达亲眼看过蓝玉作战,看得出他是个将才。当初第一次出征,面对王保保的一再退让,经验丰富的徐达都昏了头,蓝玉却还保持冷静,没有贸贸然孤军深入,中计后掩护军队撤退时,也表现得十分冷静沉着,颇有大将之风,后来完全是被徐达自己连累,才会败得那么惨,以至于之后小胜几次,依然被人讥笑为攀裙带的草包。无奈常遇春生前与徐达私交甚笃,如今蓝玉遭人耻笑,不论徐达怎么为他辩解,都像是在护短,只能乖乖闭上嘴。
徐达不止一次看到蓝玉挑灯苦读兵书,在沙盘上一遍遍地演练,一心要去战场上雪耻,也心疼这刻苦的倒霉孩子,便提出让他陪皇子们去凤阳操练,顺便散散心。可是皇子们怎么是易与的主儿?秦王朱樉本是不学无术的草包一个,偏偏自视甚高,见蓝玉骑射、摔跤、行军布阵样样比他强,而且根本不知道谦让他这个皇子,就拿他被王保保打败的事激他。蓝玉毕竟是年轻人,如今不仅是朝中老将们看不起他,就连个草包皇子都对他冷嘲热讽,自然不服气。朱樉提出西边林子里有老虎,要蓝玉把老虎打回来,证明他是真英雄,蓝玉当即提了弓箭刀枪便去了,结果就是在叶咏乐布的八卦阵中迷了路。
蓝玉分明是看准了方向走的,他惊人的方向感可以在大漠都不迷路,可这见鬼的林子就像是鬼打墙一样,怎么走都是在老地方兜圈子。蓝玉走得又饿又累,全靠一肚子怒火撑着,才有力气继续走,突然闻到空中传来一股诱人的香味。
是林中猎户?不管怎么样,至少一顿热饭和一个住宿的地方有着落了,或许还能知道出去的路。蓝玉看到不远处炊烟袅袅,却怎么也找不到过去的路,干脆拿出刀子自己砍出一条路来,果然眼前出现了一幢木屋。屋前一道清澈的小溪,矮篱笆围着一幢农舍,里面传出鸡鸭的叫声和婴儿的哭声,院子里的土灶上升起炊烟袅袅,唯一奇怪的是别人家的门神都是白脸秦琼和黑脸尉迟恭,这家的门神却是一对武将打扮、额头上还没有月牙的包龙图。
这种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家?难道是妖魔鬼怪,专门引倒霉的过路人上当?蓝玉抬头看了看天际的余晖。天还没黑,应该还没到妖魔鬼怪出来作祟的时候,这地方不会有人来,设陷阱也没用,而且院子里的声音带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丝毫没有鬼故事里所说的那种阴森感,就连当门神贴在门上的那对包龙图看起来都不觉可怕只觉可笑。
管他是不是妖怪,有个住宿的地方要紧。蓝玉上前拍了拍门。
“宁宁,爹爹回来了。”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
夕阳的余晖让蓝玉只看得到门中人的剪影,应该是个年轻少妇,背上还背着个孩子。而对方看到门外的不是丈夫,立刻关门,毫不客气地给了蓝玉一个闭门羹。
如果是妖怪设陷阱勾引路人,应该出来个极其美貌妖冶的少妇,热情邀请蓝玉留宿,然后借口丈夫不在家,对他百般勾引,绝不会觉得单独一个女人在家不方便见男客而请他吃闭门羹,也就是说这不会是妖怪的陷阱。蓝玉彻底放下心来。
篱笆很密,但是只比成人的身高稍微高一些,应该只是防家里的鸡鸭跑出去、外面的野兽跑进来,对人完全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蓝玉再叫了几次门,里面的少妇就是死活不开。他更加肯定这一定是个借宿的好地方,既然里面的人不肯开门,便助跑几步,轻松越过篱笆,还没落地,就听到有什么东西带着吓人的破空声向他袭来。
蓝玉的脑子还来不及考虑一个村妇拿得到什么样的武器,怎么会扔得出这样的声音,手已经出乎本能地抓住,结果就听到“啪”的一声,一大团又湿又热的东西糊到了他的脸上,接着就听到婴儿的笑声。
手里的东西摸起来应该是个炒菜做饭用的勺子,蓝玉在脸上抹了一把,抹到一脸烂糊面。
“大嫂,我只是迷路了,来借宿一晚,没有恶意。”既然是有求于人,蓝玉勉强压着怒火,可等他能看到东西了,却看到眼前是个男人。
蓝玉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清秀雅致的男人,虽是一身粗布衣服,却是整个人都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和寻常农夫一般无二的打扮却如淤泥生莲花一般衬得他清雅不俗。分明是比女人还精致的眉眼,手里还抱着个孩子,却完全不会让人认错性别。如果是个风雅之士看到这么个人,可能会觉得自己即使不是偶然冒犯了下凡的神仙,也是打扰了林中隐士的清修,因而分外内疚。可惜蓝玉只是个在军队中混迹于武夫兵痞之间的粗人,看到这么个谪仙一样的人,唯一的反应是——
“你个大老爷们还害羞个屁啊!”
打个老虎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个住宿的地方,又吃了闭门羹,就算他不请自入,居然被人用饭勺扔,还糊了一脸烂面。蓝玉觉得火气直往上蹿,对方却只是抱着孩子看着他。分明是个年纪还不如蓝玉的少年人,分明是抱着个婴儿面对一个手持武器的武将,蓝玉却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对方分明是个文弱书生一样的少年,给蓝玉的感觉却好像是渺小的蝼蚁面对大山,仿佛在他眼中,弄死蓝玉比弄死只蚂蚁还容易。当初在战场上面对王保保的伏军,蓝玉都不曾感到过如此的压抑,竟然吓得硬是把后面的粗口全都憋了回去。
“嘎嘎噗——”婴儿看蓝玉一身汤汤水水的狼狈样,还乐得手舞足蹈,然后似乎是突然想起来糊在他身上的是她自己的口粮,赶紧看向锅子,拽着叶咏乐的衣领,“呀——呀——”
“剩下这点够吃的。”杀气顿消。叶咏乐重新把宁宁背到身后,继续在灶台旁忙碌。
蓝玉以为叶咏乐是在和自己说话:“多谢收留。”
“我是说够孩子吃,不是你。”叶咏乐连头都不回。实在不是他心肠硬,只是朱棣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而且宁宁还太小,不知道掩饰身份,叶咏乐经常看到她和老虎奶娘的崽子一起玩,玩着玩着被逼急了,就现出龙形。如果让人看到宁宁是条龙,一旦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一开始叶咏乐也没看清蓝玉的衣着,只看到有个不速之客,以为是迷路的樵夫之类,生怕对方在这里受了招待,会邀请他和朱棣去村子里住来还人情,然后经常来凤阳操练用兵的皇子们早晚会暴露朱棣的身份,所以干脆很不礼貌地请对方吃闭门羹。想不到事实比预料的更糟,看蓝玉的打扮应该是个官,而且是个级别不低的武官,弄不好他本人就认识朱棣,要是万一再看到宁宁是条龙,说不定直接就把她献给朱元璋邀功,用来炼什么长生不老药……要不是怕杀了蓝玉会引来更多的人找他,叶咏乐恨不得立刻灭他的口。
“呼呼……”宁宁自然不知道叶咏乐在担心什么,只觉得蓝玉似乎是来和她抢东西吃的,也朝他挥舞肉嘟嘟的小拳头,像是向他示威,绝对不准来抢她的东西,不论是爹爹还是锅里的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