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稚子无辜,为了个匈奴孩子得罪那么多人,值得吗?”自从赵信叛逃以后,卫青虽然对匈奴降将虽然没有李广那么忌讳,也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嬗儿已经没有娘了,我这个爹再不护着他,谁护着他?”
“好好地娶个妻子,生个属于你自己的骨肉不好吗?”
“只怕有人会不高兴。”
卫青想起了霍去病宣布娶妻以后“醋淹长安”的“胜景”。虽然觉得霍去病为了个匈奴孩子自断香火有些不值得,卫青绝对不想重温当时的“盛况”。不过……“但愿你不是养虎为患。”
“匈奴人也是人,他们的心也是肉做的,也有和汉人一样的苦乐悲喜。更何况嬗儿还有一半汉人血统。”
卫青还是将信将疑。
“舅舅,敢打个赌吗?”
“什么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大殿,霍去病指了指牵马等着自己的小马夫:“知道他是谁吗?”
“匈奴人?”那个孩子大概有十三四岁,一看就是匈奴人,长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可是看霍去病的眼神中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他叫日磾,是休屠王世子,现在在我家做马夫。我们就赌我能不能降服他,让他心甘情愿地为皇上效忠。”
现在浑邪王已经降汉,如果是驯服浑邪王世子,可能性还大一些。可是霍去病的部将把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当战利品带回来,设计让浑邪王杀了休屠王,这孩子虽然现在的模样恭顺,分明是一头混在狗群里的小狼崽子,现在的恭顺是为了等待时机,可以一举撕碎主人的喉咙。
霍去病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敌意一般:“如果我赢了,希望舅舅能做嬗儿的好舅公,至于我输了的赌注是什么,舅舅可以先去和姨妈、舅妈商量一下,决定了再告诉我。”如果他们提出的赌注是要霍去病无条件地帮卫子夫和卫太子刘据,等于承认霍去病可以站在卫家的对立面,只要赌赢了,霍去病就可以在必要的情况下不顾情面光明正大地与卫家为敌。想来这个赌注会让舅妈头疼一阵子。
“别意气用事。”卫青远不如平阳公主工于心计,根本没听出霍去病在赌局中设下的陷阱,“如果你能赢,舅舅会很乐意做嬗儿的舅公,但是要小心提防他的暗算。骠骑将军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因为不够谨慎被自己家的奴仆暗算死,为免太憋屈了些。”
“我知道。”
送走卫青,霍去病看向日磾,只见他连忙低下头,以掩饰眼中浓烈的杀意。
对日磾几乎毫不掩饰的仇恨,霍去病却只是回以一如既往的平和笑容。匈奴人也是人,他们的心也是肉做的,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苦乐悲喜。有情绪就有在乎的人或事,有在乎的人或事就有弱点,有弱点就能利用。可惜舅舅太善良,永远也无法体会到人的心理是一件多么好玩的玩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水仙花
祭天金人被当做战利品放在汉人的宫廷,杀父仇人成了汉人的侯爷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双手沾满大匈奴鲜血的刽子手被赞为英雄,而他,休屠王高贵的世子,竟然沦落到给整个民族的仇人养马的地步……自从来到大汉,看到、听到的一切都让日磾感到无比的耻辱。
不过没关系,真正的好猎人都有极好的耐心,不仅懂得攻击,更懂得等待。日磾一面给“鬼差”刷毛,细心地弄掉里面的每一粒沙子、每一只小虫,一面谋划自己的“复仇大计”。匈奴人和马是天生的朋友,没有哪一个民族比匈奴人更懂得马,日磾会成为“苍狼”最好的马夫,然后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痛下杀手,除掉大单于的心头大患,到时候即使他死在异国他乡,也会和父王以及其他英勇的祖先一起受到后人祭拜,与他们一起享受永远的光荣与幸福。
只是他死了以后,母亲和弟弟怎么办?每次日磾因为对复仇的渴望而热血沸腾的时候,母亲暗暗抹泪的模样和弟弟不谙世事的双眼都会把他的一腔热火全部熄灭。浑邪王杀了休屠王然后降汉,休屠王的大阏氏从此无依无靠,只能带着十四岁的日磾和九岁的伦一起归降,成了霍府的家奴。日磾是休屠王世子,现在休屠王死了,他就是休屠王,有责任保护母亲、兄弟和所有族人,可是他现在得自己给仇人养马,才能避免母亲和弟弟要一起忍受侍奉仇人的耻辱,还只能保护他们,没有能力再保护其他族人。和所有的匈奴人一样,日磾无时无刻不想除掉让大单于夜不安寝的“苍狼”,哪怕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可是不论他行刺成功与否,他自己和母亲、弟弟都必死无疑。他一个人为大匈奴献身算不上什么,可是他的母亲和弟弟怎么办……听说汉人有很多折磨人的酷刑,每次想到自己行刺后,汉人可能用种种野蛮的刑罚来折磨母亲和弟弟,日磾就不敢继续想下去。
要除掉“苍狼”,除了玉石俱焚以外,并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比如以日磾作为马夫的身份,只要在“苍狼”下次出征前给“鬼差”下点慢性毒药,战场上的一时失利就足以除掉大单于的心头大患,而且未必会有人发现是日磾做的手脚。可是他狠不下心伤害马匹。马是无辜的,只知道忠于主人,根本不知道主人做的是对是错,更何况“鬼差”还是一匹如此神骏的好马。它应该奔驰于大草原上,或者给最英勇的匈奴勇士当坐骑,即使是现在成了“苍狼”杀害匈奴人的帮凶,日磾也狠不下心来伤害这样一匹好马。
“好了。”日磾出去倒掉脏水,“舒服吗?”
虽然是个匈奴小鬼,确实比许多汉人马夫更懂得怎么伺候马匹。“鬼差”回过头来舔了舔日磾的脸颊表示感谢。
“还是你最好。”日磾把脸埋在“鬼差”的脖子上,“你是我在这儿唯一的朋友。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我杀了‘苍狼’,为死在他刀下的族人报了仇,然后骑着你,带着我的母亲和弟弟还有所有的族人一起回到大草原。那里才是应该属于你的家,我们的家。那里有新鲜的草和最干净的泉水,远不是这些干草和脏水能比拟的,你会成为大草原的马王,所有的母马都争着为你生小马驹,而我会成为大匈奴的第一勇士……”
就这么个小屁孩,还想杀国神大人?还想拿真正的鬼差当坐骑?还生怕马面听不懂一样,对着他说汉语。虽然日磾说得很动人,伺候马匹也很有一手,马面可还不想丢掉鬼差的工作。虽然鬼差在地府是最下等的神仙,但好歹也是仙,还能在土地、山神之类更下等的地仙面前逞逞威风,马面可是修炼了数万年,才有现在的官职。都怪他不长眼,得罪了国神。好在国神大人宽宏大量,只让他做几年的马,就可以官复原职,回地府继续做鬼差。虽然当坐骑确实很苦很累,马面的经历堪比人间的衙役有眼不识泰山打了当朝丞相,丞相却只罚他扫半个月厕所,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虽然扫厕所确实不是什么好工作,但是和他犯下的罪行相比,这么轻的惩罚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恩赐。要是这时候马面再不知趣,敢背叛国神大人,说不定玉帝一怒之下,直接革除他的仙籍,他就直接从仙被贬为妖了,比人间的捕头一夜之间成了通缉犯还要惨。
不过这傻小子或许是马面趁机向国神大人表忠心,以缩短刑罚的机会。日磾还抱着马面的脖子,贴在他身上诉说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白日梦,小麦色的脖子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它面前。马面回过头,裂开嘴,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正考虑要不要咬断日磾的喉咙,突然一颗石子飞过来,不偏不倚正打在它脸上。
谁敢打它?马面朝石头飞来的方向望去,就看见霍去病朝它摇头。
幸运的小鬼。马面在日磾放开它以前收起利齿。
“我得去看我的母亲和弟弟了。”日磾没注意到窗户外面还有人,最后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马面光可鉴人的鬃毛,“明天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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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在那里,日磾偷偷潜进主卧室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水仙花一样的男人。
听霍府的下人说,“苍狼”到了冬天就不太爱吃东西,所以主卧室里总是放着各种点心,方便他有胃口的时候随时可以拿来吃,不过这些多得过分的点心十有□还会原封不动地拿出来,然后进了丫鬟、小厮的肚子。
大阏氏本就不习惯汉人的食物,更不用说给他们这些匈奴奴隶吃的都是和泔水差不多的残羹剩饭,比最下等的汉人奴仆还不如。日磾不忍心看母亲和弟弟硬要把这些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吞下去,从很早就开始打主卧室里面点心的主意。
对“苍狼”的恐惧和对母亲、弟弟的怜惜在日磾心中交战了很久,最后怜惜终于战胜了恐惧,日磾打算冒一次险。大不了假装迷路,最多被打一顿就是了。于是日磾有一次干完活后悄悄溜进霍府的主卧室,第一次看到那个水仙一样的男人。
他就是传说中的“西圆”吧?“苍狼”的谋士,霍府上下最受主人信任的人,或许还是床伴,所以日磾总能看到他在“苍狼”的房间里打瞌睡,睡得毫无戒心。可是面对这么一个干净到近乎透明的男人,日磾哪怕知道他令人不齿的男宠身份,依然提不起任何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