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攻打甲部落到戊部落落荒而逃,期间只过了六天,汉军几乎没有任何伤亡,便摆平了五个部落、越过焉支山一千余里,直插浑邪王的地盘。在这六天中,赵破奴听霍去病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傻”、“蠢”、“笨”、“呆”,——当然不是说自己人,而是说被他略施小计便耍得团团转的匈奴部落首领们,——直到在皋兰山遭遇大股匈奴部队,与匈奴卢侯王、折兰王硬捍了一仗,他的口头禅总算换成了“哎呀……”
其实“哎呀”的结果也不算太糟。当时休屠王赶来与浑邪王会师,加上折兰王、卢侯王等部落联军,一共是一万三千余人对汉军一万人,打完后匈奴被斩八千九百六十人,汉军也是损失惨重,幸存的连同军官在内只有三千人。不过在此战中卢侯王和折兰王都战死,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被俘虏。班师回朝的路上,先前被霍去病挑拨离间的乙部落和丁部落之间也打得两败俱伤了,三千人对付他们的残部绰绰有余,于是在回去的路上顺便把他们也收拾掉,河西走廊以东再也没有成气候的匈奴部落,狭长的河西走廊这下彻底赤*裸裸地暴露在汉军的铁蹄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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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西的第一战让霍去病的名字响彻漠北的匈奴王庭,伊稚斜大为震惊:“阿胡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霍去病只是个嬖幸吗?我大匈奴什么时候竟然不济到能被区区一个嬖幸打成这样?”
“这个……”赵信只和霍去病见过几次面,就和所有刚认识他的人一样,只当他是个没脾气的烂好人,“属下不知。”
“不知?河西走廊以东的部落都快被他扫光了,你还不知。来人,传我口谕,命令浑邪、休屠二王一定要守住河西走廊。要是让我看到河西走廊以西出现汉人,我就要他们好看!”伊稚斜站起身看地图,把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汉族皇帝,开心吧?得意吧?你的一个玩物带着一万人,就能把我打成这样。可惜河西走廊这条天堑,你们永远也别想越过来!”
虽然汉军也损失惨重,出征河西的第一战依然不失为一场大胜利。消息已经传到漠北的匈奴王庭,肯定也早已传到长安。伊稚斜以为长安肯定已经在庆祝他们的骠骑将军旗开得胜,却不知此时远在长安的刘彻是在对着宣室殿的地图害相思病。
“皇上,用膳了。”杨得意小心地喊了一声,见刘彻没反应,又喊了几声,最后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皇上……”
刘彻才回过神来,但只是看了杨得意一眼,注意力就又回到了地图上:“得意,你说他走到哪儿了?是不是该回来了?”
已经没药救了。杨得意直摇头:“皇上,霍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用担心。他可是下凡的神仙,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匈奴再厉害,还能把神仙怎么样?”说真的,自从霍去病出征,杨得意就在同情那些即将与他交战的匈奴。
“话是这么说……”霍去病毕竟是第一次单独带兵出征,刘彻实在是放心不下,“是啊,他无所不能,要是能‘偶尔’再送个军报回来就更好了。”
小祖宗就厉害在这地方。杨得意在心里叹气。现在整个长安都在疯传骠骑将军和卫长公主的婚事,三人成虎,假话硬是被说成了真话,让皇帝无比郁闷还无法发泄。大逆不道地和皇帝颠鸾倒凤、勾引卫长公主,这两条罪名中随便哪一条都足够霍去病死个百儿八十次。他倒好,闯完祸就拍拍屁股走人,一上前线就从此音讯全无,这下刘彻满肚子的火都成了牵肠挂肚,甚至开始斋戒,也不再去临幸后宫的女人,在神灵面前许下无数的诺言,只要霍去病能平安回来。
“皇上,霍将军忙着打仗,哪有时间写军报?没消息总好过坏消息。”
“不管消息好坏,我至少得知道他到了哪里。”刘彻一巴掌拍在条案上,吓了杨得意一跳,随即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继续看地图,好像能从上面看出霍去病的行军路线,“那混小子……”
“是。”
“那一帮子混小子……”
“是……”杨得意突然发现量词不对了,“还有谁胆大包天,惹皇上不高兴了?”
“董蔚那混小子!去病不会写军报,他就不会写?朕当初把他送到去病手下是干什么去的?!”刘彻一巴掌下去,可怜的条案终于忍无可忍地裂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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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残存的汉军带着俘虏班师回朝,董蔚冷不防一个大喷嚏,打得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着凉了?”荀彘策马到董蔚身边。
“大概是我老婆想我了。”
“对,就你有老婆,想馋死我们这些光棍?”荀彘一拳捶在董蔚身上。
“充国不也有老婆吗?”自从上次跟着卫青出征漠南回来,霍去病就亲自去帮赵充国张罗了婚事,到现在赵充国也才十五岁,家里老婆的肚子倒有六个月了。
“我看他找到新欢了,正忙着和‘小老婆’亲热。”荀彘示意董蔚和赵破奴看赵充国,“充国,拿到什么好东西了?还想独吞。”
“没什么,找到了一个挺好玩的东西。”赵充国把手里的东西给他们看,“在皋兰山和匈奴干架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匈奴军官把它当宝贝一样抱着,还念咒语一样念着什么东西,觉得好奇,就抢了过来。打仗就这点好,看中匈奴手里的什么东西都能抢,谁都不会说我做得不对。那个匈奴还想抢回去,就被我顺手用这玩意儿砸了,一下就脑袋开花。我觉得这东西用起来特别顺手,一连砸了十来个,用起来比用剑痛快。”
“到底什么鬼东西?”荀彘想接过来,一入手却整个人都被带得往下沉,要不是赵充国及时托了一把,他差点栽下马背,“这什么鬼东西?这么沉!”
“不知道,好像是个怪模怪样的人。”赵充国握着人像脚踝的地方倒提着给荀彘看。那是个有半人高的人像,黄灿灿的,就是五官做得很奇怪。
“怪模怪样,看着就让人不舒服。”董蔚皱起眉头,
赵充国拿着那个金人甩来甩去地把玩,跟着汉军的匈奴俘虏却沸腾起来,喊着什么。赵破奴回头看了看,再看赵充国手里的金人:“这……这……这难道是休屠王的祭天金人!”
“金人?黄金的?是纯金吗?”赵充国拿起金人看了看,“要是纯金的就好了,熔了大家平分,回去还能给孩子打个长生锁。”
“应该是金的。”董蔚从赵充国的坐骑不堪重负的表情推断出来的。
“就显摆你有孩子。”荀彘表示鄙视。他比赵充国年长五岁多,都还没娶妻,一行人中年纪最大的董蔚的孩子也不过刚开始读书,其他人中反而是最小的赵充国第一个做爹。天理何在!
一群没常识的家伙,居然要把这么好的战利品熔了!赵破奴瞪得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熔了!你知道这东西对匈奴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在赵充国看来,这个金人不过是个难看的雕像,虽然是黄金做的。
“这是祭祀的礼器。对汉人而言鼎有多重要,这个金人对匈奴就有多重要!不信你看。”赵破奴回过头对跟在后面的匈奴俘虏喊了几句,俘虏们立刻沸腾起来,“看,我说你要把金人熔了,他们就急成这样。”
赵充国还是似懂非懂:“所以……”
“把这个送给皇上,到时候皇上赏的钱别说是给你的孩子打个长生锁,都足够给你自己连人带马做个纯金的雕像。”
“这么好!”赵充国两眼放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去霍去病面前炫耀,却只看到霍去病忙着和匈奴降将“联络感情”。
第一次出征前,满朝廷都是对未满双十的骠骑将军和一群弱冠之龄的副官的质疑声,霍去病一直能保持平静的笑容;现在打了胜仗,霍去病还是平静的笑容;回长安后不知会面对的是对凯旋的欢呼,还是主和派关于出征将士十去其七的诘难,霍去病依然保持平静的笑容。四个校尉一致同意,他们的骠骑将军根本就没有情绪。
此时霍去病正横坐在马背上,带着标志性的亲切笑容向匈奴降将们打听除了河西走廊,还有没有其他可以通往西域的通道。一个匈奴降将说祁连山上也有一条类似于云岭的飞鹰涧那样的小路,只要如此这般地走……话还没说完,就被马面一口咬住脖子,直接把他咬死。
“你急什么?”霍去病摸了摸马面的鬃毛,“我还想听听他编到悬崖以后怎么继续编下去。”
午饭没吃饱。马面把骨头嚼得咯嘣响,一边斜过眼看另外几个匈奴降将。
“下一个,你,是叫仆多对吧?你来说说。”霍去病绽开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没关系,随便扯也没关系,编故事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你的马介意!被点到名的匈奴降将看了看满嘴是血的马面,咽了口唾沫。
不止真人不露相,真马也不露相,看“鬼差”平时温顺得小孩都能骑,原来会吃人!就像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骠骑将军……赵破奴也咽了口唾沫。至此他总算明白了,长得极像年轻时的卫大将军的骠骑将军不是比卫大将军温柔得更明显,而是完全和卫大将军截然相反——卫大将军有时候会比较严厉,但其实是面恶心善,而骠骑将军脸上对谁都客客气气,温柔得像只小羊羔,事实上却是只吃狼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