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蔚心理斗争了很久,才叹出一口气:“大将军,我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不过对其中的具体情况,我也知之甚少。”
“没关系,但说无妨。”总好过卫青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猜。
“骠姚营离开大军以后,依军令去寻找水源。骠姚校尉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方向,带着大军一直深入漠南腹地。可是他的马跑得太快,很快我们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他落单了?”卫青吓了一跳。
董蔚点头:“骠姚校尉失踪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失去骠姚校尉的踪迹后,为防止再有其他人走散,我们就地安营,正考虑要不要去找他,骠姚校尉就回来了,身上穿的是匈奴人的衣服,还带回了上万匹马,说是发现了匈奴的营地,接着便率军攻过去。”
“你就跟过去了?”
要是霍去病有什么意外,董蔚的九族就没命了,他敢不跟去吗?董蔚闻言苦笑:“骠姚校尉的马真是神驹,它一跑,所有的马都跟着它跑,要想不跟着他都不行。幸好当时匈奴营地已经乱成一团,我们就连人带马冲杀进去。事后清扫战场,我才知道匈奴人慌乱的原因——当时大单于的叔公籍若侯已经被杀,粮仓也已经完全被烧毁,骠姚校尉带回来的马都是匈奴营地里来的。”
霍去病回来时穿的是匈奴人的衣服,匈奴话说得特别流利,骠姚营攻过去时匈奴营地已经一片混乱,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杀人放火偷马都是他一个人……”卫青瞪大了眼睛。八百对四千,硬碰硬地对敌,已经是卫青能想到的最离谱的猜测,想不到事实比他猜测的更加离谱。霍去病没有疯狂到带着八百人就敢去闯敌营,而是疯狂到会先抛下大军孤身潜入敌营杀人放火制造混乱,然后再率军杀过去。看那小子平时一副温文儒雅的贵公子做派……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董蔚点头:“他具体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回来后骠姚校尉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恕我直言,大将军,你们家是不是有过什么亲戚被匈奴掳走?看骠姚校尉当时攻进匈奴营地中的气势,像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一样。”要没有霍去病带头,骠姚营里一群第一次上战场的毛头小子绝不会见了匈奴,就像饿狼看见羊群,根本不管敌我双方人数相差悬殊,就跟着霍去病往前冲。董蔚到那时候才体会到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荀彘说得对,跟着霍去病,有他吃惊的时候。
“没有啊。”卫青很奇怪董蔚为何会多此一问。卫氏的老家平阳远离边关,而且是世世代代住在平阳侯府里面为奴,要不是后来飞黄腾达当上了大将军,卫青恐怕至今还连匈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有什么亲戚被匈奴掳走。要说卫家和匈奴有什么仇,那也只有国仇,没有家恨。
“是吗?”董蔚似乎还不相信,“可我总觉得骠姚校尉好像对匈奴有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匈奴相国、当户,还有单于的叔叔,这些都是难得的俘虏,可是骠姚校尉好像宁愿不要活捉他们的功劳,也要他们死,一路上要不是我看着,恐怕他们都没命活到现在。”
卫青和董蔚都不知道,霍去病会那么气势汹汹,纯粹是怕有人把他“男扮女装潜入敌营”的“光荣事迹”说出去,他是去杀人灭口的。结果应该被灭口的人逃走了一半,所以以八百人对四千人还大获全胜,霍去病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反而是无比的郁闷——他一直都不知道逃回去的两千匈奴给他打响的名号不是“漂亮到能男扮女装的汉族小将”,而是匈奴崇拜的狼图腾的化身“苍狼”。后来冷静下来,霍去病想到或许可以从俘虏口中拷问出汉军内奸的身份,于是董蔚再一次领教到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一直心平气和、温文儒雅的霍去病竟然可以让三个俘虏一看到他平和的微笑就开始发抖。
“至于骠姚校尉会不会因为一次侥幸的胜利就被冲昏头,我可以保证,是大将军多虑了。第一仗便胜得如此轻易,骠姚营中确实有过得意忘形的人,但是回来后骠姚校尉就说了,在占尽天时地利优势的前提下发动偷袭,还能被匈奴逃掉一半,属于作战不利,骠姚营上上下下八百人,包括他自己,每人领了五军棍。骠姚校尉还说了,如果再有人提起这件事,一律军法处置。”董蔚站起身,“大将军,言尽于此,属下违反了骠姚校尉的军令,得去领罚了。”
卫青还纳闷什么时候就连年纪最小的赵充国都变得那么沉得住气,第一次上战场就赢得十分轻松,事后却没有到处吹嘘,原来是被霍去病罚怕了。亏他一开始还担心霍去病性情太平和,镇不住手下的兵,想不到这小子治军比他还严格,卫青从一开始就是白担心。后继有人了,真好。卫青觉得无比欣慰,虽然有些对不起无辜受连累的董蔚,他心中的疑惑也依然没有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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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人人都以为霍去病赢得很漂亮,只有马面知道霍去病打得有多郁闷,霍去病想找马面诉诉苦,结果一到马厩,就看见那张马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再笑!下次军粮不够就吃你。”
马面很辛苦地憋住笑:“国神大人,小仙不是投了马胎,而是自己变成马,依然是鬼卒的不死之身。要是让人发现小仙杀不死,可能会引出很多麻烦。”
“所以呢?”
“所以……”马面终于忍不住,笑得四脚朝天,“居然被当成女人抓走,还一直都没露出破绽,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国神大人,也就你能用这招。”
“要不是你太没用,区区几个凡人就能制服你,我至于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可要是不‘闹笑话’,可没法立这么大的功。”马面笑得喘不过气来。
“照这么说,我还该谢谢你,是不是?”霍去病把拳头扳得咯咯直响。既然马面打不死,也就是说他可以尽情地把它当沙袋练拳脚,不用担心下手轻重。
看到霍去病似乎是真的火了,马面连忙爬起身,一步一步往后退,可还有点止不住笑:“国神大人,这不能怪小仙啊。如果小仙能杀生,至于被区区几个凡人制服?这个……这个实在不是小仙的错。”
霍去病郁闷地坐到地上,马面也在他旁边像狗一样坐下:“国神大人,能不能帮小仙写一份申请给天庭?在凡间又不能用法术,又不能杀生,真的很不方便。”
“确实不能用法术,太容易暴露身份。还有,以后不准再走鬼道。”
“走阳间道要多绕很多路。”
“可是大军看到我们走着走着就消失,肯定会起疑心。这次算是运气好,董蔚以为是他们的马匹脚力比不上你,才会和我失散,下次未必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
“这次的‘运气’确实好……”想到霍去病居然被当成女人抓走,马面又想笑了,发现霍去病面露愠色,连忙把笑憋回去,“好好好,和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决不走鬼道,行了吧?不过如果是办私事,还是走鬼道比较方便。”
霍去病自己也害怕顶着一张和卫青一模一样的脸出门,走到哪儿都被人叫“卫大将军”,走鬼道又方便又可以避免麻烦,确实不错。“不过你不能杀生是个大问题。”
“就是就是。”马面连连点头,“要是不能杀生,我很难侍奉国神大人,这个要求有点过分。理由很充分,只是小仙没读过多少书,这个申请的措辞……”
“话不能这么说。”霍去病却是摇头,“我抛弃神职,投凡胎来帮红莲打仗,已经是钻了天规的空子。你现在依然是鬼卒的身份,只是暂时离职而已,如果在凡间杀生,就是擅自改变凡间生灵的命数,这个罪可不轻。而且玉帝陛下给你的惩罚仅仅是装作凡马给我当坐骑,做马确实不需要杀生。”
“那怎么办?”
“让我想想。”
霍去病低头思考对策。马面没事做,用蹄子把马厩里的草料拨来拨去地玩,草中突然跳出一只蚱蜢,吓了两个人一跳。
霍去病突然想到了什么,翻了翻草料,发现草中有不少小虫子,而马匹吃草都是连草带草中的虫子一起吃下去:“有办法了!你要装凡马,就必须和普通的马一样吃草,吃草的时候难免会吃到虫子,就是杀生。况且红莲也能得道、修炼出人形,证明植物也有生命,你在凡间学凡马吃草,就是杀生,也就是说不能杀生的戒律和装凡马的任务本身就是矛盾的,要完成装凡马的任务,就必须破杀生的戒律。众生平等,杀小虫子和杀人是一回事,只要申请得到批准,你就可以在战场上杀人了。”
“果然还是国神大人高明,难怪玉帝陛下都要你给他做丞相……”马面的奉承之词滔滔不绝,证明“马屁”之中的“马”字绝不是随随便便选的。
霍去病知道,张友仁不过是个看大门的,要他与天上动辄数万岁的老神仙们斗法,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张友仁还只是凡夫俗子的时候,看惯了比干貌似轻而易举,就把整个朝廷收拾得服服帖帖,对他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所以霍去病才格外害怕再触犯天规,被张友仁找到借口抓回天上去。霍去病不理会马面的唠叨,拿过一根草,在地上给他起草申请书,刚写到一半,马面突然把他写出来的字都踩掉:“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