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底下的陆明萱脸色晦暗不明,慢吞吞地吐出嘴里的草叶子:“你妈妈没教你不要随便对别人投怀送抱吗?”
03.
陆明萱抬头看向位于她正上方的脸,恰撞入那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瞳之中。
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死潭之中,顿时漾起一波波涟漪。
眼前的人一双杏眼,天生一张笑唇,明明该是和善温柔的相貌,却因为匮乏的表情以及习惯性紧抿的唇角,而显得有些疏离。
此刻她半眯着眼,目光的焦距却没有落到陆明萱的身上,落到后者的眼中又添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睥睨与冷漠感。
陆明萱心头的动荡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于无形,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端的怒意与不爽。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这么不客气地从脑袋上砸下来过,尤其是罪魁祸首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她身上——
陆明萱也眯起了眼睛。
另一边正忙着找眼镜的江月离没有觉察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反而是警觉地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动静。
似乎是有人冲进了那个房间,随后便传来隐隐约约的翻动声,最后最刺耳的还是江夫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间还夹杂着男人和保姆的劝慰声。
“月离!月离呢!我的女儿呢!月离去哪里了?!你们把我的女儿藏到哪里去了?这是她写的?我不信!她怎么会想离开我呢?!我要月离!快把她找回来——”
“妈!妈你怎么了?!快去叫医生!”这似乎是江二哥的声音,他跟着又喊道,“江月离那个贱人人呢?还不赶快给我找回来!”
江月离不用看都能想到房间里那兵荒马乱的状况,但更重要的问题是,江家人显然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放她走。
江夫人的情况倒是有些奇怪,但江月离清楚,无论是有什么内情,江家对她来说也绝对是危险的地方。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怎么可能再被抓回去,毕竟下一次就不一定还有这么好心当垫子的热心路人了。
随着楼上的声音逐渐远去,耳边凌乱的脚步声却逐渐清晰起来。
江月离翻找眼镜的动作都迟缓下来,警惕地侧过头看向灌木丛外的路上。
陆明萱对于楼上的闹剧没有什么兴趣,住在这种高档小区的住户家里总是难免有些难以言说的小烦恼,她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压根没有去探究的力气。
倒是面前这个满身透着古怪的意外来客,让此刻的陆明萱在意得不得了。
——任谁被人当头砸这么一下,也不会无动于衷。
尤其这人还嚣张地过分,往她身上一砸之后,干脆就拿她当人肉垫子给坐下了,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
陆明萱忍耐许久,终于还是没能等到眼前这个小丫头觉醒一点自知之明,额头青筋直跳,忍不住咬牙切齿。
“喂,我说你——”
江月离一把捂住了陆明萱的嘴,一边警惕地看着外面的小路,一边压低了身子,试图借助灌木和树荫遮挡住自己的身形。
“嘘--”江月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原本就是半倒在灌木丛下的草丛堆里,这么一来几乎又贴到一起。
从未与外人这么亲密接触过得陆明萱头发都快炸起来,眉头一皱,抬腿就准备掀开压在她身上的小姑娘。
然而还没等陆明萱动手,江月离便已经等到了外面的路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她立刻起身,同时顺手捞起落到灌木丛深处的眼镜。
江月离匆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和圆珠笔,右手摊着纸条,左手写上一串数字。
“谢谢你的帮助,你真是个大好人,另外如果你的身体有什么状况,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江月离半强硬地将纸条往陆明萱手里一塞,并附带鞠了个躬,一脸真诚的感激,“我会负责的。”
陆明萱的脸绿了又黑,心情十分复杂。
但对面的人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便急匆匆地向远处跑去,一边还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跨过一级台阶的时候,江月离还被绊了一跤,险些脸都砸进旁边的月季丛里,她连忙伸手抱住了旁边的电线杆,才免去了毁容的凄惨下场。
看着她摇摇晃晃、仿佛平衡感糟糕到离谱的背影,陆明萱的内心顿时平衡了些许——
原来不是故意的,就单纯只是个运动白痴而已。
但这并不代表着陆明萱就此消气了,她瞄了眼手里皱巴巴脏兮兮的纸条,脸上立刻就显出嫌弃的表情来。
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陆明萱举着纸条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用指尖夹着这张破旧的小纸条,随手塞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好歹也是日后算账的凭据,这么丢了好像有点亏。
陆明萱的人生信条就是吃什么都可以,绝对不能吃亏。
她还不至于特意把这么一个小丫头找出来针对报复,但是孽缘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呢。
“啧,最好这几天别让我再遇见你,否则你完了。”
陆明萱对着江月离最后离开的方向挑了挑眉。
她随手掸去头上和衣服上的碎叶枯枝,在大路上与急匆匆朝外跑的江家人擦肩而过。
......
江家所住的小区是当地有名的富人区,几乎集结了K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跟这个高档小区只隔了两条街的老城街巷却无人问津,老巷曲折蜿蜒,进去就很难从预定的地方走出来。
江月离坐在小巷深处的理发店里打了个喷嚏。
顶着一头泡面卷的老板娘一手举着剪刀,一手举着发型样册,嘴里还叼着烟:“小姑娘想要哪种发型啊?这里都是姐姐的得意之作,你可以随意挑一个,保证出去就引爆路人的视线。”
江月离揉了揉鼻子,隔着镜片瞄了眼样册,对着上面五颜六色的杀马特发型打了个哆嗦。
“剪短拉直就好。”江月离谨慎地说道,“到肩膀就行。”
“哎,这么长剪短也太可惜了。”泡面卷老板娘伸手拨弄了一下江月离的长发,一脸的遗憾,随后又问道,“你确定不要来个新潮一点的发型吗?”
江月离的头发很长,一直长到腰以下,发量也足以让每一个熬夜的秃子感到羡慕,但是因为自来卷的太严重,平时又疏于打理,便显得格外蓬松且凌乱。
平常江月离周围的人几乎都是靠着这一头乱发和眼镜认人。
在逃跑的路上,江月离思来想去,怎么也舍不得抛弃自己的眼镜,最终还是决定先改变一下头发的形象,这样在外面的时候,被认出来抓回去的可能性也就会变小一点。
虽然老板娘对于杀马特颜色和造型格外热衷,但基本的手艺却是没的说的。
等到江月离重新戴上眼镜,镜子里映出的又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样子了。
拉直的长发不再挡住脸,发尾有层次地落在肩头,显露出过去隐藏在头发下的真容。
杏眼习惯性地半眯着,神情淡漠,厚重的黑框眼镜都变成了另一种风格的装饰,常年不见光的苍白肤色,再配上脖子上露出的黑色项圈,一种高岭之花的高端精致感顿时扑面而来。
别说江家人能不能认出来了,就连江月离对自己的新形象都颇感不适。
她发现她还是习惯于将脸挡在眼镜和头发后面的时候,那让她比较有安全感。
但在小命之前,安全感和形象什么的......
还是都丢了喂狗吧。
也就只有在目光落到镜中自己脖子上的项圈的时候,江月离的眼神才沉了几分。
自从在那个房间发布完“任务”之后,那个所谓系统便启动了装死模式,直至江月离走出理发店的大门,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个多小时,它却始终没有再发出一丁点声音。
但这并不是她能够就此放松的理由。
最理想的状态.......不过就是趁着时限浪完生命中的最后三十天,然后毫无遗憾地......被系统弄死。
——啊不,光是被系统弄死这件事已经算不上毫无遗憾了吧。
江月离走在凄冷的夜风里,感觉自己仿佛是一颗面临着风霜雨雪的凄惨小白菜,已经快到地里黄的阶段了。
尤其是当她摸着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面值五块和十块的纸币的时候。
外面的天早已经暗下去,走过小巷之后,街道上的路灯和霓虹灯牌相继亮起,人来人往的分外热闹。
江月离走的是小巷另外一边,这里临近市中心,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暗处的巷子口也摆着各色酒吧夜|店的牌子。
这些对于失忆的江月离来说都是新奇的事物,她只是有所耳闻,却没有真正见识过,只是考虑到自己的财产余留,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一边看着附近的店铺有没有招聘的需求。
最后江月离在街道的尽头停下,抬头看着面前的网吧的招聘启事。
“包吃住”三个字落入江月离的眼中,顿时被无限放大,于是其他的像是“月薪两千”、“夜班”便被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