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筱头皮一紧,在椅子上不自在的缩了腰,佯装低头吹茶沫:「没什麽,昨夜没睡好罢了。」
「你身体向来弱,平日里若捂得太过,出去反而容易受寒,」浚仪絮絮说道,「这眼看已是春时,椅子上还垫着那厚棉毡子,不嫌燥热麽?」
纪筱摸了一把身下的软垫,暗道若不是身子不舒坦,何至於垫这蠢物,却也不能辩白,只得讷讷一笑:「晚间还是有些寒意。」
两人闲话了片刻,浚仪忽而放下茶,正色道:「说起来,下月初九可是太子诞辰,你可备好礼没有?」
纪筱微怔:「太子诞辰……」
浚仪皱了皱眉,加重了语气:「玉砚兄,你又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麽,这可是六皇子被册封为太子的头一回生辰,怎麽的也不能马虎过去。」
纪筱歎了口气:「你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懂这些朝堂上的事,况且先前与这位王爷就不相熟,我一个小小翰林,那日去也不过是凑个热闹,谁会在意?倒是你们皇亲国戚的,恐怕要难捱一些。」
「这你不必担心,我已花重金购了块百斤玉料,这几日让玉工加紧雕琢,到时候送他个白玉花鸟屏风,总能拿得出手了吧。」浚仪有些得意的摸着下巴,又瞥向纪筱,「玉砚兄,你总在那翰林院里抄抄写写也不是办法,前些时候我还和李尚书商议着,找机会调你去东宫做个太子洗马,说不准将来前途无量。」
纪筱连连摆手:「东宫人脉混杂,我可不敢去趟浑水,你早些劝恩师打消这个念头的好,免得我闯出祸来倒带累了他老人家。」
浚仪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伸手在他胸口一戳:「亏得外人都说你是恬淡无争,其实不过是胸无大志罢了。」
夜间回到卧房,烛火映照下的桌面上分明放着那鬼魅般的龙墨,纪筱一惊,还不及後退,便被一双手抓住了肩膀扭过身去。
「你!你怎麽又跑出来了!」纪筱嘴唇直发抖的指着他。
「唉,要怪只能怪你府上厨子手艺太好,那龙井虾仁的香气直往我鼻子里钻,怎麽躺得住,只能爬起来吃一点了。」男子毫不羞涩的擦着嘴角的油渍,又伸手来揽纪筱的腰。
纪筱奋力挣开他的手,鼓足了气势道:「不管你是什麽精怪,若再敢像昨夜那般胡来,我立马找了道士收了你。」
「道士?」男子目光盈盈的看了他片刻,忽然抿紧了唇,露出悲愤的神色,「想收我何劳找道士,只要你摔了桌上那墨,我自然魂飞魄散。」
纪筱一怔,随即猛地抓起那枚墨:「你……你以为我不敢吗?」
男人慢慢向他逼了过来,走到近前,忽而垂下眼睑一笑:「你才不舍得。」
他这一笑极好看,仿佛整间内室骤然间春暖花开一般,纪筱眼前一阵晕眩,随即便被抱了起来按倒在床榻上。
「不……你放开……」他仓惶地往後退去,男人却欺身上来压住了他,一手揽了他的腰轻笑道:「放心,我初见天日不久,也不能夜夜耗费元阳给你,只是前几日你睡觉时都紧紧握着我不肯放手,着实让人受用,今夜难道要丢下我独自入梦麽?」那双绯色的唇紧紧贴了上来,「玉砚可不许始乱终弃啊。」
「你……」纪筱本就不是脾性刚烈之人,被他这样温情逼迫着更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手里捏着那枚墨,被耳边的气息逗得直缩脖子,「你既然能从墨修成人形,想必不易,知道这是损道行的事,为何还要胡来。趁早……趁早去做些正事,莫要纠缠我了……」
他循循善诱,本指望晓之以理,能让这龙墨离去,谁料眼前一黒,竟是男人弹指间熄了满室烛火,在黒暗中径直将手探进了他的衣襟。
「玉砚竟要我走?看来只能让你从今往後都离不开我才好。」
不由分说地剥下了纪筱单薄的衣衫之後,接下来就是销魂蚀骨的吸吮缠吻,纪筱仰着脖子喘息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了男人的手道:「你不是说今晚不……」
男人从他脖颈间抬起脸来,黒暗中只见他额上的描金龙纹有些莹莹光亮,映衬得眉目魅惑惊人,唇上还有方才吻出的淫靡水色。
纪筱木然地望着他,说了一半的话也消失在了半张的口中,只是疑惑,一锭古墨,就算得了灵气,变成精怪,又怎会如此动人心魄。
「好吧,我今夜不动你。不过,你可要像之前那样抱着我入睡,」男人一面说,一面把脸埋到他胸前,「玉砚,在你之前,从未有人待我如此郑重。」
纪筱心里忽的一软,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头顶,轻轻问道:「可否将你的名姓告知我?」
「龙墨,」那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就叫做……龙墨。」
纪筱有些发愣,手却忽然被握住了,男人有些孩子气地笑了笑:「跟玉砚很般配,是不是?」
纪筱微微红了脸,被龙墨的胳膊缠着也无法转过身去,只得由着他伏在自己身上,思虑了片刻,终是说出心中的疑惑:「你并非是前朝御墨对不对?之前浚仪送来时我就看出些不对,只是当面指出倒显得他眼力不佳,怕拂了他面子。」他指间摩挲着手中冰凉的墨身,「这墨的年代比前朝开朝还要早,你……究竟是何年之物?」
龙墨怔忪了片刻,忽而抬起眉毛:「玉砚是有名的品墨之人,竟然看不出来历。就算从我口中问出,也不是你的本事,不如再猜猜?」
纪筱皱了皱眉,也不与他纠缠,垂下眼睑不再多话。
第二章
四月初九,正是太子延襄的生辰,这位原先的六皇子是年初刚封的太子位,说来有些突然。论起起因,是去年年末明帝对左右说夜里梦见神龙相告,六皇子延襄乃天命所归,所以召人草拟了旨意。然而梦中之事终归是蹊跷了些,信的人也不多,无奈皇命大过天,明帝既然开了口,下面的臣子自然也没有拂逆的意思。其他几位皇子也并没有了不得的势力靠山,很快,延襄就稳稳当当地坐上了太子位。
纪筱对於这位新进的太子并不熟悉,除了自小相识的浚仪,他极少与皇亲国戚们打交道,更何况这位太子殿下近两年一直在边关巡逻督战,两人几乎是连面也没怎麽照过。
谁料前一日太子竟特意差人来给他送请柬,说是听说他近日得了锭好墨,定要带去让他玩赏玩赏。只要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定是浚仪那个嘴巴漏风的把这事说给了太子殿下,纪筱虽不爱在众人面前炫耀藏品,却也不敢将太子爷的嘱托当做耳旁风,只好将装着龙墨的匣子小心放进袖中,随後命小厮捧好作为贺礼的字画卷轴,这才走出门来。
离开宴还有大半个时辰,宫门前早已挤满了文武百官的车马,纪筱低声吩咐了小厮几句,匆匆向开明殿而来。殿门前迎礼的内监与纪筱并不相熟,在满眼缭乱的珊瑚树,白玉屏风,三宝七珍金如意这类的贺礼中看见一卷轻飘飘的画轴,自然是眼皮都懒得抬,口中例行公事般扬声道:「大人里面请。」
而那随手递到身後的画轴忽然被一只手接住,紧接着毫不客气地展了开来,纪筱一惊,抬眼看了过去,却见那人只是低头看画,还笑了一声。内监一听那笑声,猛然睁开耷拉的眼皮,转身跪下颤声道:「殿下。」
纪筱连忙也跟着跪下行礼:「微臣纪筱,参见太子殿下,恭祝殿下福寿……」
他的贺词还未说出口,就被延襄打断了:「久闻纪翰林字画双绝,果真名不虚传。」
「殿下……谬赞了……」纪筱有些气息不稳,悄悄抬眼去打量他,眼前是一身秋香色锦袍,滚襟绣着龙纹,再向上,正对上延襄的眼睛,眉目间很有些意气张扬的意味,年纪倒是很轻。
延襄向他点了点头:「纪大人请起。」
纪筱缓缓站起身,却听太子又道:「不知纪大人带了那方珍奇古墨来没有,也好让小王见识见识。」
纪筱忙道:「寻常古墨罢了,算不上珍奇,请殿下过目。」一面说一面将匣子从袖中取了出来,却有些不愿就这样递过去。
左右立刻上来了近侍,将那匣子打开,而後捧到了太子面前,延襄垂眼看向匣内,唇角显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来:「父皇近日龙体抱恙,不能在殿前与诸位大人同乐,我且取这墨去内宫给父皇赏玩片刻,」他说完,便转身道,「来人,带纪大人入席。」
纪筱目光追随着太子离去的背影,行走间都心不在焉,没走几步便撞上一个人,却是喝得醺然的三驸马浚仪。
「玉砚兄?」浚仪看清是他,立刻笑了起来,「今日你可是挣足了颜面了,太子爷亲自去门口迎你,还夸你字画双绝,真是羡煞我等。」
「浚仪,」纪筱蹙眉看他,「我与贵人们不相熟,依你之见,这太子殿下若是看上那墨,会不会夺人所好?」
浚仪看他满面愁色,也不再玩笑,想了想道:「真喜欢便送了他就是,改日我再寻个好的给你。」他又压低了声音耳语道,「皇上现今卧病,若是真有个不好,太子可就是……总之讨好他再没有坏处。」
纪筱心里一紧:「这……我可否用别的藏墨同太子爷换回那龙墨?那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