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门无风自关,发出砰一大响,把小师弟给堵住。
「你以为走得了吗?」二师兄问。
「怎么走不了?」小师弟呵呵一声,「脚长在我身上,怎么走……不……」
脸色大变,他整个身体都僵了,脖子麻痒难当,舌头肿胀,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维持金鸡独立的姿态,剩下两颗眼珠子转啊转。
谁来告诉他,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二师兄绕着他走了一圈,笑吟吟,「我猜,你现在心里一定认为,我对你下毒。」
小师弟眨眨眼睛,没错,二师兄跟大师兄从以前就以捉弄其他师弟们为乐,比如让他们身上沾些毒粉,或是骗他们半夜到古墓里试胆。
「冤枉我了,小师弟,忘了刚才我说过,你中了寒江雪?」二师兄摆摆手,无辜地解释:「现在、毒发了。」
小师弟又眨了一下眼。
「想求我救你?」二师兄这么问。
小师弟眨眼眨的更急,没错没错,二师兄快救我!
「你可能不知道,外头人请我帮忙,都是手捧重金而来,我却不一定答应。」
小师弟沉痛了,赶尸生意被鬼山门抢走大半,害猗傩派里人人生活拮据,所以他这趟出门,大师兄给的钱也不多,今天刚好用罄。
等等,小师弟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大师兄既然知道二师兄的住处,为什么只给他单趟的旅费?难道是让自己找到二师兄後,回程的旅费让二师兄负责?
二师兄才不可能负责呢,二师兄他……
「我猜,你没钱?」二师兄打量小师弟寒酸的穿着,嗯,猗傩派里的窘境他也不是不知。
小师弟慢慢眨了眨眼。
「没关系,你也不是外人。」二师兄状甚大方地说:「那就赊帐吧。」
小师弟又想哭了,他一点儿也不想赊帐,尤其是二师兄的帐,小时候他曾经接过二师兄递来的一颗糖,结果每次见面二师兄就开始算帐:小师弟你什么时候还债啊?还不起,就把你人卖给我啰……
二师兄把他给扛到了肩膀上,没往屋里的竹榻上丢,却推门入到後院,那里,含冤正僵硬地在一个木制大澡盆中倒热水,水里有桃树皮。
二师兄把人放下,开始脱小师弟的衣服,把人当成毫无行动能力的婴儿在对待,而他的眼神深邃专心,看得出来乐在其中。
小师弟心里突然想,师父为什么要逐赶二师兄?二师兄明明是个人才……
二师兄接着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改而把人给放在地下後,动作终于俐索了,熟练地脱下小师弟内外两层衣衫,除鞋脱袜,再把怀着忐忑不安心情的小师弟放到水里。
然後就听他喃喃说:「……平日帮新进的尸体洗身,如果不把人给平放,都不习惯。」
这下小师弟真的哭了,水里放桃树皮,是赶尸匠处理尸体的一种手法啊,桃树皮水能洗去死者身上的晦气,香味则能驱赶靠近的野鬼,感情二师兄也把他当尸体处理了……
坐在大浴桶中,热气熏腾,麻痹感很快消失,二师兄不疾不徐拿了水瓢,替他垂散在桶外的黑色长发冲去夹杂在里头的细石枯枝。
「小师弟既然找来了,倒也不必急着走,咱师兄弟三年不见,久别重逢,应该秉烛夜谈才对。」
小师弟低声问:「谈、谈什么?」
「谈谈大师兄让你来找我的目的。」二师兄眼神一转,「猗傩派里,唯有他知道我的下落。」
小师弟心里骂骂咧咧,三师兄说的没错,大师兄跟二师兄暗中果然有往来,喊自己来求听魅先生,大概知道二师兄平日最爱逗着他玩,所以……
「怎么不说话了?」二师兄好整以暇地问。
小师弟轻咳一声,说:「三个月後就是喜神会,大师兄偷偷打听到比试的题目,其中最终项就是,把尸体赶过万劫不复坑。」
二师兄稍稍动了容。
「万劫不复坑?百年前曾有叛民数千躲入坑中,後遭官兵围捕,坑中就地斩首,尸横遍野,鬼哭啾啾,怨魂多不胜数……」
「是啊,负责出题的长老们明显偏着柳溪派,谁都知道柳溪派有专门镇百鬼的紫檀戒尺,靠着那法宝,能平安领尸度过万劫不复坑,大师兄说,我们要赢得比试,也必须找到一样法宝。」
「镇魂玉含蝉?」
小师弟讶异,「二师兄你怎么都知道?!对、就是镇魂玉含蝉,此玉一出,能震慑百鬼、千鬼,护佑喜神不被骚扰勾魂,所以……」
二师兄不以为然地说:「传说镇魂玉含蝉在千年前陪葬于前朝安国君,而安国君的陵墓所在地一直都众说纷纭,大师兄以为,听魅能替你们找到?」
小师弟本来想答:是啊!但是见二师兄一脸嘲弄的表情,又不敢肯定了,只好小心地问:「不能?」
「代价呢?」
「谈钱不厚道啦二师兄。」小师弟打着哈哈。
「我说过,外头人来求我,都得手捧重金,这是我定下的规矩,可不会因为同门而打折扣,更别说师父当年绝情赶我出门,这怨气我可都还没消呢。」
小师弟急的从澡桶里湿淋淋跳出来,大叫:「可是……」
二师兄盯着那赤条条白花花的身子,一下子就怔住,刚刚他虽然亲手帮着宽衣解带,但当时的小师弟因为历经一番风霜尘土,身体脏得很,可现在泡过水之後,污尘尽去,加上水色淋漓,烛光迷离,倒显出那相当可爱的一面。
安静了几弹指的时间後,周围一片鬼哭声爆起,苍凉袅袅不绝于缕,一旁静候传唤的含冤似有所感,也跟着啾哭了一下。
二师兄终于把眼光从师弟身上移开,嘴角一抹冷笑,「今晚可真热闹,却破坏了我与师弟叙旧的情分;含冤,凡是鬼物,都杀无赦。」
含冤婉转唱着歌去了,歌声依旧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二师兄脱下自己外袍罩住湿答答的小师弟,再度扛回屋里,这回可往床上扔了个实。
小师弟犹如幻梦中,但他也不是傻子,刚刚的鬼哭来自于乱葬岗外围,而根据二师兄的态度,看来有使鬼的行家入侵。
「二、师兄,是……你的仇家?」他小心翼翼问。
「不管是不是仇家,领着尸鬼想闯入,那就後果自负。」
小师弟被他略带残忍的表情吓到,印象中,他从没见过二师兄露出这样的表情。
鬼哭神号剧烈,夜风呼呼吹进屋里,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夹着含冤那催断肝肠的小曲儿,小师弟就算有夜闯乱葬岗的胆量,这时也不自禁的胆战起来。
「二师兄,你刚刚说,有人领尸鬼……」
二师兄竖起耳朵、闭眼倾听,他善能听鬼,外头乱葬岗里藏有无数怨魂,由他们叽叽喳喳的鬼叫声,可以得知侵入者的数量、能耐、以及含冤应付的状况。
「……尸鬼训练有素,养尸的人很有本领,只不过……」低声轻笑,「外头有我精心布置的通天遮地阵,含冤更是万中选一的厉鬼,我说杀无赦,那就没一个能活……」
「二师兄变了很多……」小师弟小小声说。
「我能不变吗?我还未出师就被赶出师门,没人请我赶尸,落魄得很,不得已,干脆加入了摸尸一门,斗战的僵尸饿鬼不计其数,一但仁慈,就换我被厉鬼所杀。你最好也招子放亮点,将来出去赶尸时,千万别被同行给设计,把条小命丢在荒山里,还落得我无偿替你招魂。」
小师弟被这么一抢白,也不敢多说话了,隔着竹窗条望外看,几道青火冲天,吱吱喳喳连天响起,刺得人耳鼓发痛。
「怎么了?」小师弟立刻就想下床看个清楚。
「有尸鬼被焚烧了,而火焚,是彻底解决僵尸及尸鬼的最有效法门。」二师兄把身无寸缕人给拉回来,「我拿套衣服给你。」
从竹箧里取出一套干净衣服丢过去,小师弟感激涕零,忙不迭地道谢,没想到二师兄摇摇手指头,说:「谢什么,衣服要算钱的,我记在帐上。」
说着就坐在点了一灯烛火的桌子旁,加水磨墨,取了帐簿在上头写道:「某年某月某日,小师弟,解寒江雪毒,一两银;衣服一套,一两银;借宿一夜,一两银……」
小师弟愈听愈不对劲,「喂喂二师兄,这借宿费哪儿来的?!」
「今晚你不睡在这儿,又要睡在哪儿?」二师兄里所当然地说。
小师弟正想提出「我不想欠那么多钱,所以今晚我到乱葬岗里窝一晚」的要求,又听二师兄提笔再写:十年前糖饴一包,累计利息十两银……
要不赶紧离开这里,谁知道他会欠下多少债,所以小师弟赶紧又说:「那、二师兄,关于寻找镇魂玉含蝉的事……」
二师兄停笔,颇为玩味地问:「猗傩派出得起多少钱请我办事?」
「要多少钱?」小师弟好奇地问。
二师兄摇摇头,一笑,「小师弟,这一千年间,不知有多少人千方百计想找到安国君的墓,倒出里头那价值连城的陪葬宝物,却从没有人能找到地宫的正确位置,要我说,这任务比登天还难。」
「所以、代价很高?」小师弟颇失望地问,从二师兄的话里听得出来,他打算狮子大开口一番。
摸摸下巴,二师兄斜瞄小师弟一眼,「五十两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