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轻一些!」二师兄喝斥不回,终于有些吹胡子瞪眼了。
二师兄稍稍举起了手,数百点青绿色流萤急窜,恰似星坠火飞,虽然光灿目不暇给,彷佛置身河汉中,但这河流却是鬼气森森,全无天上仙意。
流萤陡然间聚成一大团火球,盘旋几圈之後就冲往安国君,季堂知道那火萤术的厉害,一见火萤将安国君给包围住,立刻放开朱砂墨斗线躲往一旁,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安国君瞬间起火燃烧,吱吱吱尖叫不已,往後跌撞到他的墓床,再也动不了,转眼墓床旁只剩下一个人形的黑色印子,原本在棺椁中沉睡了千年的人,今日落得了灰飞烟灭的下场。
季堂昨天已经见识过二师兄以火萤术歼灭黑白尸煞的本领,知道就算能制住他,也不见得就能防止他施用这厉害的手段,所以他聪明地以胁持小师弟为手段,让二师兄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既然夺取镇魂玉含蝉的目的达到,该想想要怎么全身而退。
「接下来……」他沉吟。
「你还想怎么样?!」小师弟大叫,他可气死啦,昨天碰上一大群蜈蚣、随人竹、还有黑白尸煞,耗去时间体力,二师兄还因此受伤,结果却被这家伙捡了现成便宜!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要你先跟我们一道出去。」季堂皮笑肉不笑地又对二师兄说:「听魅先生,得委屈你暂时留在这儿,竹船我也借走了,幸好岛上竹子多,再做一个并不难。」
二师兄没回话,气味平静。
季堂不禁起了怀疑,被抢走了镇魂玉含蝉还能这么淡然处之,或者对方有後招?
还是赶紧离开这座岛,以免事情生变。
「……半个时辰後你才可以离开这里,你的小兄弟会在江岸边安然无恙地等着你。」
「让小师弟掉一根寒毛,天涯海角我都会追杀你。」二师兄说。
不回推着小师弟前头走,循着工匠偷凿的秘道回到陵墓外头,季堂殿後,一路上确认二师兄没跟过来。
为了要在黑暗来临前离开小岛,他们加快脚程,几乎是以小跑步的方式穿过竹海、通过阻虫道,弄得小师弟气喘喘,想骂都骂不出口。
江岸边,竹筏旁,一切几乎底定,季堂终于放下了心来,撕了小师弟的衣服做成布绳,弄了个双环扣,一收一拉,把小师弟双手双脚勒合在一起,坐在岸边石上,听江水滔滔。
小师弟继续气呼呼,两颗大白眼一会儿瞪着季堂、一会儿瞅着不回,嘴里叽叽歪歪也不知念着什么,大约也就是诅咒这两人早死早超生之类的话。
季堂摸出镇魂玉含蝉,以朱砂抹了几把,去阴除邪,又用江水洗了个通彻,这时不回缓缓来到身边,同样看着葬玉,咿呀了一声,虽然维持着尸鬼特有的迷茫表情,但或者是季堂与他心有灵犀、又或者是他想得太多,他觉得不回对这块玉有点儿喜爱。
「想看?」他问。
不回眉头倒成微微的八字形,传达出某种纠人的哀怨,嘴轻张,靠近季堂的脸,好像想说些什么。
季堂心口一紧,在这张绝美的脸孔面前,他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想在那淡色的薄唇上落下一吻……
他闻到芬芳甜美的香味,是由不回嘴里喷吐出来的,直对他的脸面,让他感受到一种沉沦的渴望。
他又看见不回的嘴角微勾了起来,迷蒙的眼也开始漾出活力的神采,青白脸面泛起淡淡的粉红,还有唇、血色盈满,诱人欲滴。
怎么回事?不太对……但……
如同萎颓的植物遇上甘霖,枝叶舒展开来,生命重临于冷淡的尸鬼身上,就像几日前在江水怒涛中,充满生命活力的不回,光彩夺目,让人无法不看、无法不想、无法不……
不回笑了。
季堂头一晕,脑中响起警讯,不对,不回不应该笑,因为尸鬼不该笑,会笑的,一定是厉鬼!
自保本能让他想要立刻退开,离不回远些,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他的全身已经僵直,连喊都喊不出一声,因为喉头已经麻痹。
他中招了,但为什么他会中招?谁暗算了他?不回?怎么可能……
一连串疑问自心头掠过,他却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只能硬梆梆的瞪着不回,他的鬼仆。
鬼仆却已是活色生香,恰如他一直渴望的那样。
黑暗降临,世界昏沉,他沉入黑甜乡里,无知无感无觉。
当季堂再度有知觉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後的事了,睁眼,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孔俯看下来,是章小恺。
黎明前的昏暗时刻,江边寒凉,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还有点厘不清楚状况。
「他们说师兄你会昏迷好几个时辰,让我守在这里……」
章小恺的表情困惑,只怕连他也搞不清楚,几个时辰前发生了什么事。
季堂在章小恺的扶持下坐起来,昏迷前的景象倏回脑海,他看见不回拿走了镇魂玉含蝉,甚至给了他一抹心荡神驰的笑,忠贞的鬼仆背叛了他,而他却完全不知道,不回出现大转变的契机何在。
他活了,但他不应该活,难道……
是听魅搞的鬼?
「你说的他们……是谁?」他艰涩地询问章小恺。
「听魅的尸婢把我困在对岸,然後听魅跟他师弟乘竹筏从岛上回来接尸婢,上头居然还有……」他偷眼看了一下季堂,「不回……不对、虽然长的跟不回一模一样,但……他好像……活着……」
「活着?你……」疑惑与不安让季堂的询问都嘶嘎了起来,「你确定?」
「我不确定,我没太靠近……他们把铁斧留给我,让我自己弄艘竹筏,来这里找你。」
章小恺说到这里,用力抹了抹发红的眼睛,过去他对师兄一意挂念,最担心他在江中灭了顶,好不容易见到了人,却僵硬的如同死尸,要不是师兄呼吸尚存,心跳犹仍,他早就催动竹筏找二师兄一行人拼命去了。
季堂也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滋味,他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却陡然间输得彻底,连怎么输的也不知道,那种恼怒在胸口盘旋,挫败、沮丧、愤怒等等的情绪杂陈五内,更别说他在短短的时日里对一位尸鬼钟了情,那种相见恨晚而不逢时的遗憾,此刻全化为无法宣泄的仇恨。
他确定,这一切都是听魅搞出的好事,对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控制住了不回,还利用他抢走镇魂玉含蝉!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听魅,抢回他的鬼仆,更要为今日受挫的一切,都施加十倍到对方身上!
十一。面具猗摊
喜神,指的就是赶尸匠所赶的尸,喜神两字是死人的谐音,因为死人两字总让人忌讳,换个称呼,有替人带来喜气的含意。
赶尸界自发兴起的喜神会,每四年一次,由各赶尸门派推出门下弟子参加,一方面让年轻弟子开开眼界,另一方面,还可藉着比赛来观摩其他门派的技艺。
每届的喜神会都有近五十支的门派参加,三分之二以上的队伍会在第一场比试中被淘汰,到了第二场比赛,则会筛选出三位赛者,赢得最後一关的门派,则能荣膺接下来四年的盟主之位,并且负责筹办下一次的喜神会。
当然,喜神会是有些规矩的,比如说,各门派的门主、掌门皆不得下场参加比赛,各门派的选手可以轮替,赢了,是替门派挣面子,而不是为个人。
今年喜神会选择于落星山举办,落星山地形特殊,山腹中几乎都是空的,大大小小的洞穴深藏其中,有些洞穴里甚至会有阴河、瀑布、奇岩怪石等。
在喜神会开始的前几天,各门派几乎都已经进驻各个山洞,其中一个洞穴外头插着鬼山门的旗帜。
鬼山门有个异于其它派别的赶尸术,就是养尸,每个弟子都会训练出自己的鬼仆尸婢,当主子前头敲着阴锣洒纸钱领尸前行的时候,鬼仆尸婢则跟在队伍後头,防止喜神脱队,他们还有背负喜神上下坡的任务,因为喜神能迈动的脚步幅度不大,稍有点坡度的地形便上不了,只能靠背负的方式来通过。
此刻,鬼山门的人或坐或站,鬼仆尸婢则齐齐靠墙。
季堂在洞内,正被鬼山门的掌门师父召唤说话。
「你是门内弟子最优秀的一个,这次的喜神会,为师的决定派你应战,千万别让师父失望。」
季堂本就有心要参加喜神会,若是能拔得头筹,将来出去自立门户时,名头才响亮,当初积极寻找镇魂玉含蝉,也是为了要跟柳溪派的紫檀戒尺争一个高下。
其他师兄弟都在一旁敲边鼓,鼓噪说:「师父英明,季堂师兄一定能连过三关,给咱们鬼山门挣足面子,让师父成为新一届的盟主。」
季堂天资聪颖有野心,已经是门里第一好手,加上他会做人,所以师父派他比赛,众人一致赞同。
为了明天的比试,季堂提早去休息了,这山洞里头还连结着其他小洞,鬼山门几乎能够一人一洞,毫不受干扰。
一个时辰後,章小恺蹑手蹑脚进入,轻摇躺在地上假寐的季堂,「师兄、师兄!」
季堂翻过身,问:「结果如何?」
「我潜到猗傩派居住的山洞外观察了一天,没发现类似听魅先生的人。」章小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