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老太爷闲适地乘凉,闭上眼,靠到椅子上,不久竟发出鼾声。司马清被困在花坛后面,又出不去,竟无聊地背靠花坛坐到地上,捡起一朵落花,百无聊赖地玩起来。玩着玩着,就被一个尖利的嗓音给吓得手一抖,转身扒着花坛看发生了什么。
“老太爷!”一个体态丰满的女人走进院子,颠着小脚快步走到老人身边,“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到外面来!还有你也是,怎么就带老太爷出来了呢?我说的话全当耳边风了?”
“大太太,是老太爷说闷得慌,一直想出来走走……”丫鬟还要说什么,猛地挨了一个耳光,响亮的“啪”声,震得花坛后的司马清都一皱眉。
戴老太爷自然也被吵醒了,大太太厉声道:“快,回房去!”
戴老太爷不大乐意,又不敢反抗,小声念了几句什么,司马清没听清,就听见大太太更严厉地说:“不行!想都不要想!你别出门了,快回屋去,再私自出来,晚上的饭就不给你吃了!”
戴老太爷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缓缓朝房内走去,大太太跟在后面一路大声:“有没有拉在身上?尿布垫了没?”
司马清眼看着他们慢慢远去,便从花坛后面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决定沿着那三个人走过的路走,才刚走出没几步,刚才的丫鬟回来搬椅子,一眼看见司马清,当时便喊了起来:“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丫鬟一叫,其他人也都被吸引过来,司马清原地踌躇了一下,忽然往丫鬟身后蹿去。丫鬟本不怕这来历不明的小孩子,倒是给他这一蹿差点撞到,吓得叫出声来。
司马清在老宅里到处逃窜,这地方做得跟迷宫似的,一忽儿撞进一个小房间,里面几个太太在围桌打麻将,一忽儿进了个学堂似的屋子,里面有个先生,还有四个男女学生;一忽儿又闯进个空屋子,黑洞洞的吓人……震动了戴家全宅,满屋里捉拿这个不知打哪来的小孩。
司马清最后被角落里埋伏的小厮一把捞起,捉去见了大太太。大太太看着司马清也满心不解:“这是哪家孩子?怎么进来的?难道是个小贼不成?”
“我不是贼!”司马清被小厮按着,踢踢打打的,不老实。
“那你说说,你爹叫什么,住在村里何处?”大太太坐在扶手椅上,搭起脚盘问。
“我爹叫司马佳!是当朝举人!还不快放了我?”司马清小小年纪,就知道“举人”二字可拿来唬人,大太太也是真的被唬住了,只不过不是为了这两个字。
大太太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溜圆的眼,张着嘴,围着司马清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心中奇道:都道司马佳有个私生子,我还以为是襁褓里的孩子,司马佳满不过二十岁,哪来的这七八岁大的小子?难道真的如他跟二太太所说,是朋友家寄养在这的?不管怎么说,这给司马佳捂了那么久不让看的孩子,原来是这样的,总算给我见着了!
大太太脸上露出奇妙的笑容,对着同样惊讶的小厮和丫鬟们道:“你们看看,这叫一个自家人不认自家人!这孩子怎么玩得这般脏,快带下去洗干净了,捡几件三少爷小时候的衣裳给他穿!哦对了对了,把二太太叫来。”
“二太太在打麻将。”丫鬟提醒道。
“我知道,你去上桌顶她一会儿就是了,”大太太不以为然道,“我这个二妹妹呀,一定乐意见见这小子!”
司马佳心急如焚地找来老宅的时候,两位太太早就忍着笑坐等他了。司马佳眼看着情况不对,但没见着司马清,又不能回避,便直言道:“二位舅妈,有没有见到……”
“噗!”二舅母先笑出来,大舅母跟着也笑了。
“佳儿真是见外,你有儿子,也不让家里人见见,瞒到现在,”大舅母作势责备道,“倒是小孩儿自己顽皮,爬墙摔了进来,要不然,我们岂不是一辈子也别想见到?”
面对舅母的责难,司马佳无话可说,既然知道了孩子在他们手里,就不得不软下来乖乖求饶:“舅妈说得对,是佳儿的不是,听说孩子从墙上跌下来,不知道受伤没有?”
“这倒没有,”大舅母道,“就擦破了点儿皮吧。”
司马佳松了口气,道:“那不知孩子现在哪里?我该领他回去了。”
“别急啊,”二舅母道,“留下吃了饭再走。”
“对对对,”大舅母应和,“再把家里的亲戚都认认,虽不是你的亲生骨肉,毕竟是在你家养了,你和咱们见外,咱们却不能太见外了。”
听到大舅母说“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司马佳放下心来,看样子老宅还不知实情。这一放心,便轻松了好些,道:“当然要见见,晚上也招待一下周先生。”
周先生边喘边跑地跟来,也到了戴家老宅了。
这晚饭席上,司马清没的突然多出来了一堆亲戚,什么太外公,舅奶奶,和他差不多大的表叔表姨,还有个抱在怀里的小表弟。
“可惜了男人都不在家,”大舅母道,“他们也该见见这孩子。”
司马清暗暗吐了吐舌头:要是都在家,那还不得又多认好几个亲戚?
饭后,司马佳和司马清送了周先生回家,万般地道歉,司马佳还一直叱令司马清跪下,直到周先生说“算了,下不为例”,父子二人才离开。
回家的路上,司马佳训斥了司马清一路,到了家也不歇气,骂得虺圆满和孙妈都听不下去,都来劝道:“小孩子知道错就行了,还要教训成什么样?”
“我前几次教训他,他若知道错,就不会犯下这次的事!”司马佳不愿放过儿子,道,“把先生锁在茅厕,亏他想得出来!”
虺圆满不知怎么的,想着这个画面,觉得有点好笑,便笑出声来,旁边的孙妈也笑了。司马佳更气了,道:“就是你们这样不正经,小孩子才不学好!”
“得了,姑爷,我们快走吧,连我们也有错了。”孙妈对虺圆满笑道。
“走走,走……”虺圆满也觉得,司马佳气头上,得回避一会儿。
当下剩了司马佳和司马清单独在屋里,司马佳又骂了一会儿,自己也累了,喝了口茶歇口气,司马清站在当地,突然抬起头来,道:“爹,把夫子锁在茅厕是不是大错?”
“当然是了,”司马佳见司马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又一股火要冒起来,“对老师,要像对父亲一样敬重!”
“那,我今天怎么看到,大舅奶奶把太外公锁在屋里呢?”司马清说着,偏头想想今天刚学的称呼用错没,“那她是不是犯了大错?”
“什么?你说什么?”司马佳忽然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你亲眼看到?”
“是啊,”司马清道,“她还骂太外公,骂得可凶呢,还说晚上不给他吃饭!太外公是不是大舅奶奶的父亲?是不是跟老师一样?不能锁不能骂的?”
“这当然了,”司马佳说话有点磕巴了,不过不想给司马清可趁之机,很快道,“大舅母要是真的这样做,也是大逆不道,也该受罚。”
司马清没疑问了,低头挨训。司马佳却没心思训他了,把他打发去睡觉,就怎么也忘不了司马清刚才说的话。
正值虺圆满进房来,司马佳便问:“孙妈睡了没有?”
“在伺候小祖宗睡觉呢,”虺圆满道,“这会儿还没睡。”
“那就好,”司马佳点点头道,“你去跟她说一声,找出我的好衣服来,我明天去老宅。”
“明天还去?今天不是刚去的?”
“我听清儿说了件事,”司马佳拧着眉,道,“非去弄清楚不可!”
☆、35第三十四回
次日清早,司马佳打扮停当,先送了司马清去学堂,然后就往戴家老宅来了。
戴老太爷一向起得早,以往,司马佳早上过来时,常会看到外公站在院子里打拳,今天进了老宅,却是静悄悄的。司马佳径直走向外公的屋子,正逢丫鬟掀帘子从里面走出来,一抬头看到他,道:“少爷坐会儿吧,老太爷睡着呢。”
“还没醒?”司马佳问道。
“天刚擦亮就醒了,”丫鬟道,“现在又睡了。”
司马佳听这么说,也不便打扰了,就在外头坐了,丫鬟给他送上茶来。司马佳问丫鬟道:“今天天气不错,也不太热,我想带外公到村子里走走,如何?”
丫鬟支支吾吾地,磨蹭了半天才说:“这个,我可做不得主呢,少爷你得问大太太才行。”
“为什么要问她?”司马佳心说果不其然,“外公乐意不就行了?大太太成日里又要管家,又要带孩子,还有心思管这些小事?”
“反正,大太太不准老太爷出门,少爷你可千万别随便带老太爷出去,要害死我呢!”丫鬟急了,不知怎么解释,干脆实话实说。
“大太太不准外公出门?”司马佳继续套问,“听说她还不给外公吃饭,是不是真的?”
“这……”丫鬟不敢说了,“大太太都只是说说,也没真的不给过……”
司马佳眉毛一竖,竟是生气了:“岂有此理,外公身体是不如从前了,可她也不能为所欲为,一手遮天吧?把她找来,我要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