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杨世衡责难的眼神,安陵问道:“我记得刚刚正在……”
“都这时候还在想工作!”杨世衡火冒三丈,撇过头刻意不看安陵。“你刚刚正和个俄国人开视讯会议,他亲眼看着你昏倒。我已经和他说等你好转之后会再联络,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是吗……”安陵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皮重得睁不开了,但又想看看杨世衡、和他说几句话……
杨世衡回头,正好见到安陵闭上眼睛。他喊了几声,安陵都没反应。杨世衡心道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让医生给安陵磨了半颗安眠药喝下去。
适才在车上已经打电话通知太空中心安陵的情况,让他们处理剩下的杂务,也通知家人自己要在医院陪着安陵,医院这边该做的登记啥的也都办好了。低头瞧见安陵的皮夹还捏在手里,杨世衡随手搁在桌子上。
他叹了口气,安陵这家伙果然还是无法对自己敞开心房,以这样自虐性的方式工作真的没问题?照理说火箭已经在完成阶段了,哪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而且偏偏出现这种状况的,也只有安陵一人。
妈的这浑蛋……越想越气不过,杨世衡伸指在安陵额上弹了一记,在他额头中央留下一个红印子。不过安陵睡得相当熟,眼皮子动也没动一下。
一向没什么情绪反应的人,睡觉时的表情却相当丰富。杨世衡趴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瞧着安陵的睡脸,见他紧蹙着眉头,连睡觉都看起来很挣扎似的。
怎么回事啊,这家伙……给自己的压力也太大了吧?杨世衡皱着眉头看着,不晓得安陵做了什么样的恶梦?
安陵的眼睫颤动了几下,不过没有醒来的迹象。杨世衡忽地发现,安陵的眼睫毛和发色一样是栗色的,既长又浓密,随着他眼球不住地转动,睫毛也轻轻动着。
照理说,安陵此时应当是处在REM睡眠时段,是最浅眠的时候,但自己弹了他额头都没醒来……是什么样的梦让他连醒都醒不过来?
杨世衡不由得将手盖在安陵的眼上,微微地压着试图停止他眼球的运动,眼睫毛细碎地在手上搔着,感觉有些痒痒的。
仿佛察觉到杨世衡的努力,安陵的眼球倏地停止震颤了。他移开手,见安陵紧蹙着的眉头也舒缓了些,整个人似乎陷入深层睡眠。
杨世衡相当满意自己的成果,这么美的一张脸不该皱着眉头,应该要多笑笑才对。想到这点,他又忍不住伸手拉扯安陵的嘴角,直到护士进来查看时露出微妙的表情,他才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不太妥当……
待护士离开后,杨世衡才觉得有些累了,平时作息正常的他差不多在这时间就寝,于是往旁边空床躺下,几乎是闭上眼睛的同时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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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再度醒转时,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躺在这的理由。他微微侧头,杨世衡就睡在隔壁床,静谧的室内只听得到他缓慢悠长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膛里无法遏止的鼓动。
每一次面对杨世衡,他的心脏总是不受控制的跳着,剧烈得让他以为旁人都听见了,不过他掩饰得相当好,这份悸动始终隐藏在心里。
然而还是让人发现了,难道自己表现得还是太露骨?被倪季永戳破的同时,安陵觉得就像是罪犯游街示众似的,自己丑陋的欲望被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之下。
幸好杨世衡一无所知,倪季永应该也不是多话的人,自己还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不,就算事情揭发了,他也得咬着牙撑下去,这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及义务。
安陵看到一旁挂着的两个空点滴袋,随手将手背上的软针拔掉。他坐起身想看看时间,但没看见自己腕上的表,往旁边看,手表皮夹等都放在柜上,连腰带都给解下来了。
这应该是杨世衡为了让自己好睡才做的。他明明粗枝大叶的,但在某些方而又挺细心,尤其在照顾人的时候更是周到得嫌啰嗦了。
安陵缓缓下床,打了点滴之后果真有精神多了,脑袋也不再晕眩,看来以后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而降低工作效率,还是得要注意饮食才行。
他走到杨世衡床边,见他抱着枕头、一脚跨在病床护栏上,睡相着实难看。安陵低下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腹轻轻地摩挲过杨世衡的脸颊。一个高大又快要三十岁的大男人,为什么自己就是觉得这模样很可爱?
杨世衡这样的人值得一个好女人跟他走完一辈子,退休之后含饴弄孙,享受大家庭的温暖,这是杨世衡应该拥有、而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指尖割过眉毛、鼻梁,而杨世衡依旧酣睡着,没有一点动静。
安陵只希望杨世衡能幸福,就仅仅是这样而已,为何这想法会让自己痛苦得无以复加?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确保火箭发射时的安全,然后就可以离开,但待在杨世衡身边的日子,让他越发无法忍耐。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爱他爱得比我多吧?安陵嫉妒地想着,但他什么也无法做,甚至连表明心思都无法做到,却仍死皮赖脸地留在他身边,似乎内心还盼望着那机率几乎为零的奇迹发生……真是可悲啊,抱持着这种想法的自己,让安陵深深厌恶着。
他半是愤恨地看着杨世衡,见他如此安睡着,自己心里却起了股破坏一切的冲动。自己多年来所受的煎熬,是否应该让杨世衡也尝一尝?
安陵冰冷的手指抚过杨世衡微张的嘴唇,并略为用力地按压。他缓缓凑近杨世衡,直到能感觉到他的鼻息……
然后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拉开距离,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喊道:“世衡,起来了。”
杨世衡猛然惊醒,瞪大着眼睛左右看了一下,最后定格在安陵脸上。看了半晌,他才眨眨眼睛道:“你醒来了?还不舒服吗?”
“我很好。现在两点,赶快回家睡觉吧。”
杨世衡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医生来看过了吗?说你可以走了?”
安陵敷衍地道:“我已经没事了,抱歉,让你担心。”
杨世衡皱了皱眉,跳下床道:“我去叫医生!”
他的行动向来比说的还快,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出了病房。没到一分钟,杨世衡便拉着医生和护士进来。
“这个……安先生……”
“他姓安陵。”杨世衡纠正道。
“喔?真稀奇啊……”看起来挺年轻的值班医生看了看报告,“安陵先生,我建议你这两天先住院休息,做一些详细的检查,避免有脑震荡什么的,而且导致突然昏倒的可能原因相当多,最好照个X光或CT……”
“不用了,我现在出院。”安陵断然道。
护士看见安陵左手的软针拔掉了,叫道:“唉呀,怎么自己拔掉了呢?血还在流呢。”
护士连忙抓着安陵的手擦掉流淌出的血迹。
一旁的杨世衡也道:“呐,医生都叫你住院了,你就躺下来休息吧,等会儿我帮你拿换洗衣物过来。”
安陵看了看杨世衡,道:“不打紧,我只是这几天比较累,没什么吃饭……”
“这怎么能叫不打紧?!”杨世衡提高音量道:“一个大男人竟然因为没吃饭没睡觉昏倒,你知道这有多严更吗?看到你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的心脏都要停了。”
本来劝着安陵的医生护士同时噤声,众人都听得出来杨世衡语气中的不悦。安陵看着他,没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不过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你现在这样子是因为发生什么事吧?是家里或工作的问题?还是……”杨世衡踌躇了会儿,放软声音道:“还是感情问题?不管你有什么心事都能跟我说,虽然不一定能帮到你,但……”
“别自以为是了。”安陵沉声道。
杨世衡瞪大双眼看着安陵,似乎不太能埋解他突然转变的态度。
“的确,你无法帮我。”安陵转身将私人物品收起,语气平常得就像汇报工作内容一样。“我不再是十一年前的我,如果你还要表现得像是朋友一样,只会让我觉得困扰,我也厌倦和你继续玩扮家家酒游戏。别再找我,听清楚了?”
安陵径自向房门口走去。走到杨世衡身边时,他停下脚步,仿若说给自己听般低声说了一句。
“我……早就不把你当朋友了。”
安陵的脚步就如同他说出这句无情的话时的态度,干净利落地瞬间消失在视线里,只留下略为急促的脚步声,和回荡在杨世衡心里、久久无法止息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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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太空人们约好一起带着家人游览太空岛,也算是让自己放一天假。
原本说好可能会中途再加入的杨世衡,匆匆忙忙地赶在时间内到达,还穿着和前一晚同样的衣服。
“瞧你这邋遢样子!怎么不先回家洗个澡再来!”杨世衡的母亲气势汹汹地骂道。
杨世衡抓抓头,呐呐道:“哈哈,赶着过来没想到……”
“安陵呢?还好吧?”
杨世衡顿了顿,咧嘴笑道:“他很好,我在医院陪了他一夜,已经回家休息了。”
“所以安陵今天不会和我们一起啰?”杨世衡的妹妹失望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