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煦一眼没看住,就让师弟跑到前头败家,再想拉住激动地往柜后取布料的两名修士可就晚了。怀里还有个不停闹腾的婴儿,也让他焦头烂额,无暇抬头叫人。
等那两名修士和店主抱了布料回来,他才腾出手来,拦下乐令一气儿买尽的打算,沉稳老练地问老板:“我要给这孩子买几件上衣,还有开裆裤,不知这阁里可有不透水……最好也不透气味的幼儿衣裳?”
衣裳脏了,不过是一个法术的事,但被尿液沾一手,被臭味熏得头晕,却不是法术解决了就能不别扭的。池煦的要求真是全面又合理,听得乐令心有戚戚焉,在旁边连连点头附和。
唯有店主原本富态精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严肃:“这是你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呢?你们俩抱着个刚出生的孩子满天乱飞,连个襁褓都不知道给他裹上,不怕把孩子冻死吗?还不透水、不透气,这么大的孩子哪控制得了拉尿,什么都不透,你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换尿布!”
那修士才只有筑基修为,训斥起一对金丹宗师来,却跟呲噔大儿大女一样,义正辞严、理直气壮。他一把便将池煦怎么抱怎么不顺溜的湛墨抢到了怀里,放在肘弯轻轻哄着,不几下便将湛墨的手脚都安抚平缓,连那双圆溜溜的大眼也终于舍得闭上。
不管怎么说,以抢孩子的熟练度来看,他是比池煦有经验。乐令悄悄打量了一下店主,又看了看脸色微红,浑身不自在的池煦,当即下定决心:“道友看来,我们该买什么样的衣服才能让我这徒儿不哭?你说的襁褓是怎么用的,给我先来二百套吧!”
“襁褓”要是那么好用的东西,就多买几套,一天换一套两套也不要紧,只要湛墨用着舒服,不再哭了就行。买了东西他们也好早点离开,别叫池煦这么尴尬着。他认识池煦这么久了,一向只受过他的照顾,可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真是不合他的身份,也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店主目光一闪,对着一旁的小二点了点头:“叫人拿五烟罗做十套小被枕,再裁十套衣服。”待那名修士离去才又叹道:“你们也别怪我多事,实在是这孩子太小了,本就不该离开母亲怀抱,叫两个男修士带着像什么样子。你们俩就是买再多药物法宝,也不能一夕之前就把这孩子弄成大人……”
不一时衣物被褥都送了过来,店主亲自替湛墨换了衣裳,拿小被将他包住,又教了两人给孩子睡圆后脑,毫不客气地连布料带手工,收了他们两千块灵石。池煦虽然被当成孩子父亲骂了一顿,倒也不着恼,帮着乐令收起衣服后还主动带他去买别的:“那羊也不能连产几年的奶,不如再买些石髓空青一类,喝了还能洗髓伐毛。”
乐令这回不肯再让人误会了池煦和他徒儿的关系,亲手抱了湛墨,先向他道了歉:“都是我不懂养孩子,这么早就把湛墨抱回来,累得师兄为我奔忙。”
池煦感慨地看了眼他怀中静静睡着的湛墨,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唇边绽开一个浅浅笑容:“这值什么,你的弟子难道不是我师侄?添丁进口是喜事,咱们步虚峰上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岂止是许久没有弟子加入,就是原有的几个弟子也分到了各峰,如今偶尔见面,还要担心他们受人猜忌。湛墨……不管是师弟的灵宠转世,还是他怎么弄来的孩子,的确是天资绝世,仙骨珊珊,他们两人都难与这孩子相比。有师弟悉心教导,将来这孩子必定能成为步虚峰的支柱,也许步虚、不,罗浮的将来,合该在这孩子……或是他师弟身上。
池煦的手指从乐令头上落下,按在他肩头处,无意识地握紧了几分,满腹心思如藤蔓般蜿蜒生长,目光也紧紧缠在了乐令身上。
“湛墨真的不是我生的……”乐令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听他连“添丁进口”这话都说出来了,生怕他误会了自家清白,连连保证。池煦这才清醒过来,笑着拍了他一把:“是我走神了,咱们去买东西吧。”
两人又买了几壶石乳、空青之类,正欲回山,却见道旁有一群修士围着个小小摊子,摊中传来极细微的法力波动,有些类似信仰愿力。被围在当中的修士高声吆喝:“此宝能增加气运,只卖有缘人,得之者从此万事顺风顺水,修为也能一日千里……”
这世上竟还有能增加气运的法宝?若真有此物,那些元神、阳神甚至合道期的修士早已抢破了头,谁还辛辛苦苦一闭关几百几千年,冒着性命危险满世界找上古仙人遗府去?
池煦脚下一顿,向着乐令打了个眼色,两人也不顾怀里抱着孩子不方便,就往人群里挤了过去。越是靠近当中那摊子,那种熟悉的感觉就越明显,那信仰之力中还夹杂着淡淡灰暗气息,分明就是他们曾在信仰那几个鬼道修士的凡人城中感觉到的力量。
被众人围在当中的却是一个干瘦老儿,手里拿着一枚当中嵌了血色宝珠的白玉壁,却是件高阶法器。看那老儿外表平平无奇,修为也不过筑基上阶——不过这坊市中出入的至高也是筑基修士,像他们俩这样的金丹修士不是有门派供养就是有家族供养,用不着自己到这种地方买东西。
这老修士法力不高,看来背后还有人指使,以这法子欺骗有修为的人做傀儡。两人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中,池煦便问道:“这法器怎么用,要多少灵石?若是用了它,是能早些结成元婴,还是在外游历时能多得些法宝?”
那老修士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仿佛他不过是个才入道的小修士:“我这宝物只卖有缘人,若能有缘得之,法宝飞剑垂手可得,欲行之事无不能成。你若想要,且将一道神识印入这里试试。”
池煦艺高人胆大,当即分出一道神识,探向那枚血珠。才入血珠,便有什么东西贴上了那道神识,循径向他身上粘来。那东西过于细微,若非他修为已近元神,怕也感觉不到。他不动声色地放了那道气息进入识海,以真炁将其包裹住,将自家灵识收了回来。
那老道似乎从玉璧中得了什么提示,笑着递给了他:“这位道友真有运道,此宝与你有缘。老道也不是贪财之人,只要将这宝贝送给有缘之人,你只消将精血滴入,便可使其认主,增强你的气运了。”
池煦笑道:“多承道友好意。不过我不能白受道友的东西,请随我到拂云居吃杯水酒,以表区区之意。”
那老道不肯答应,推托了几句,便催促他将精血滴入。池煦手指一翻,便将东西装入法宝囊,掌间宝光一闪,一条黄绫便将那老道紧紧捆牢,手掌罩到他头顶,探出了他体内情状。
竟然真是个傀儡。
他当下将人收入法宝囊,在众人哄然之中,拉起乐令直飞回山,心中满是急迫。这种东西原本只在外头祸害,现在竟已到了罗浮脚下,若不早些处置,只怕几十年前的李含光之祸就在眼前了。
乐令也同样归心似箭。他倒不是担心罗浮叫人祸害成什么样子,只是担心池煦摸那东西时受了损害,恨不得立刻将他和那块玉璧都检查一遍。
回到嵩里峰那间小屋中,乐令马不停蹄地帮湛墨清理了一回襁褓和衣物,又喂了半葫芦满蕴灵气的石髓,就要检查池煦的身体。池煦那里才和华阳道君说了这老道的事,还没来得及收回神念,人已被乐令按倒在不算平整的地面上,一道神念直侵入他识海之中。
亏得池煦心理素质好,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全神贯注联络着华阳道君,身体与精神都门户大开,全不设防。乐令手中已取了那盏能困住魂魄的青灯,神识探入他体内,从头到脚细细搜检,终于找到了那道被池煦真炁层层困住的气息。
池煦心神还凝在别处,倒是把这副身体完全交给了他。乐令也不客气,找到那真炁团后,便将一道真炁也打入他脑中,侵入识海,包裹其往头顶百会穴勾去。那盏青灯也早扎入他头皮,只等着禁锢外头侵来的那道阴魅气息。
那青灯不能容纳真炁,这气息又是被封固在池煦识海中,乐令只得费尽心思将池煦包上的层层真炁剥开,露出那血珠中流出的气息,和池煦的一点神识。
池煦眼下全无防备,若是硬扯断他这道神识,倒是可以让那气息干干净净断离。只是乐令怕在他全神贯注联系远方时,这样猝然伤害神识,会令他识海受伤,便又加了十二分小心,分出一道细若发丝的神识,引导着真炁分开那道气息与池煦的神识。
那道气息顺利地被魂灯吸入,这剥离神识的精细活儿却出了点问题——他们两人的神识一时不小心纠缠在一起,互相渗透交融,微微一动,便有种远胜于一切肉身的感触的异样快丨感从识海中升起。
似乎有一道轻柔如羽、重逾千钧、极冰冷又极火热、深入骨髓的异样感受从识海中流向四肢百骸。乐令全身经脉血管中似乎都有蚂蚁爬动,酥麻感自脊背升上头顶,又流向身下阴蹻,直冲向前方阳关处。
他神色骤变,脸红得犹如滴血,半个身子都酥软得提不起力气,手上魂灯当啷落地,半伏在池煦胸前,难以抑制地低吟了一声。他越是想拆解开两人的神识,便越是紧紧纠结在一片,微一动念便似潮水般扑天盖地地涌上来,几乎淹没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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