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邑修澜师徒二人自变故之后第一次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话,也因为有何氏作证,叶阳驰便将之前他们所发现的事情都讲述了一遍,包括先前因担心江离辟误会,特地命暗部将发现的线索——那条剑穗取回来之事。
这些之前他曾对何氏粗略提起过,此时当着江离辟的面详细讲来,自然更加真实毫无夸大。他仗着早已知晓事情的全部线索,自然讲述的很是详尽,甚至有些事情连邑修澜都不知道。如此这般长篇大论之后,江离辟从初时冷笑连连到后来满脸沉思,眼中神色愈见动摇。
“事情就是这样,不管你信与不信,能拿出来的证据我们都拿出来了。”讲述告一段落后,叶阳驰深吸了口气,左手向下斜倚在邑修澜的身上,没精打采的掀了掀眼皮儿,看样子刚才一番讲述耗费了他大量心力,此时不免有些精神不济。
江离辟沉默许久,许是因为何氏证词在先,对于叶阳驰所言他已经信了大半,然而:“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他望着面前面色苍白的青年,挣扎着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叶阳驰白着脸色缩了缩左手:“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路子。倒是你,还固执己见吗?”
江离辟抿起唇,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后,他忽然站起身来,当着面露戒备之色的李一面前单膝跪地,面向邑修澜道:“……是我之前莽撞,偏听一言。然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真如你所言,江离辟定当前往邪剑派负荆请罪!”
言罢他霍地站起身,大步便向外走。
“站住。”他才走出两步,之前一直未曾插言的邑修澜忽然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满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江离辟的脚步当即顿了顿。
“此事查明,你也不必来了。”邑修澜缓缓抚着叶阳驰垂在肩膀上的头发,因为后者依靠着他的姿势不能站起身,故而只是抬了抬眼皮儿,“邑某不才,你这样的弟子,邪剑派容不得。”
“……”江离辟默默的站了数息,最终道了句:“烦劳好生照料何婶。”随后便大步离开了。少年脊背挺得笔直,直的近乎僵硬,仿佛经此一役,一夜之间他便从天真的少年长大成人,肩膀也压上了成人所特有的责任感。
何氏并非江湖中人,初时并未明白邑修澜与江离辟对话中的含义,只是对着江离辟离去的背影叫了几声,诧异道:“这、这……秀兰啊,他这是?”
邑修澜垂下眼,漫不经心般卷起叶阳驰的头发:“自己选的路就要走下去,何婶休要再问。”
何氏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人高来高去的本事大得很,说话也尽是些常人难懂的!罢了,总算老婆子这次不负所托,不过,”她说着转过头来,神色郑重的看着邑驰二人,原本坚毅的神色终添了点悲戚:“虽说生死有命,但我老婆子还是想厚着脸皮求一求你们,那……”
邑修澜抬起另一只手下压,阻止了何氏接下来的话语:“您放心,该讨回的公道定会讨回。此事暂时到此,李一,带何婶下去罢!”
“是。”李一恭敬的应了一声,走到何氏身边。何氏茫然的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但该说的不该说的,路上她早已对李一叶阳驰絮叨许久,此时看着叶阳驰苍白的面色,剩下的话语便生生咽了下去,轻叹口气便跟着李一离开了。
山洞中一时间就剩下邑修澜和叶阳驰两个人,片刻后后者轻笑一声:“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邑修澜松开青年的发尾,顺势揽着他的肩膀用力:“歇一会儿吧!”
叶阳驰翘起嘴角:“没事,早点回家我也安心,这里虽然不陌生,但——到底是老对头的地盘,万一对方跑上来,便是想休息也休息不好。”说着便转了个身,有些吃力的坐起身体。
肩膀忽然被按住,一股大小适中的力道推着他站直。叶阳驰笑了笑,有些别扭的伸出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果然身体没好就出门有点要命,这一松懈下来,好像浑身上下都没力气了。”
邑修澜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手却温柔的半扶半抱着他走出山洞:“知道还乱跑。”
“心疼你么!”此言一出,叶阳驰自己却先忍不住轻笑,眼见面前之人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越发觉得心满意足,干脆放软了身体将大半边重量倚在他的身上。
只是邑修澜注意不到的角落,青年悄悄眯起眼扫了下自己左边的衣袖,入目所见让他面色一白,随后就他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129Level 129:释然
到了山下,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叶阳御风仍站在那里,不过先前追着李一的马车过来的那些弟子却都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静静站在马车旁,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李一等人一般,径自负手望着邑驰二人,神色平静。
尽管叶阳驰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叶阳御风”,此时看到这样的他,还是忍不住暗自感叹一句:果然诸如虎躯一震王八之气,不是拥有同一张面皮就会相似的,至少他自问绝对做不来眼前这人这般作态。
“邑剑主好手段。”
随着双方距离逐渐靠近,叶阳御风忽然开口,语气冷然。
“好说。”邑修澜随口敷衍,根本不曾停下脚步。尽管如此,走到叶阳御风附近的时候,仍是被后者抬手执剑拦住了脚步:
邑修澜顺着那柄剑望过去:“有事?”
叶阳御风道:“此事未完。”
邑修澜眉峰一挑,绕过他的剑便走向马车:“闲事休管。”
但下一刻,叶阳御风却后退半步再度拦住了他:“等等!还有一事。”
这下不仅是邑修澜皱眉,叶阳驰也跟着抿紧唇,下意识用右手揪紧了手边邑修澜的衣襟。后者恍若未觉,道:“谁?”
叶阳御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似乎有些茫然,又好像有些不甘愿:“……有故人要见你。”
“剑主,小心有诈!”闻言,一直在旁当布景板的李一忽然警惕的开口,叶阳驰也跟着心中一跳,下意识想阻拦。然而不等他开口,邑修澜已先一步应了下来:“何时何地?”
“今晚,山下酉时酒馆。”
“喂!”
这个地名一报出,叶阳驰便大惊失色:酉时酒馆不就是慕容莎的那家小酒馆?他侧头望去,正迎上邑修澜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目光,顿时抿了抿唇,斩钉截铁道:“我跟你一起去!”
此言一出,立刻换来叶阳御风意味深长的一瞥。叶阳驰权作不见,只是死死地瞪着邑修澜,大有:“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的意味。
邑修澜皱起眉:“你需要休息。”当他没看见青年见鬼般苍白的脸色吗?
叶阳驰心中一暖,却仍固执道:“你不让我去,我也肯定会偷溜过去,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他不说还好,一这样说,邑修澜反射性便联想到这次某人偷溜过来的事情,脸色顿时一黑。然而邑修澜什么性子他毕竟知之甚深,思索再三,还是点点头算是同时应承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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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们的身份,自然不适合呆在上善观,只怕便是留下了,叶阳御风也没那么好的待客之道给他们安排客房。所以李一直接赶着马车将众人拉回了庆山镇,直接落脚于邑修澜先前定下的客栈。
之后无非就是用餐休息,稍事整顿,到了晚上,邑修澜命李一率其他弟子留守,自己则带着叶阳驰走向那家“酉时酒馆”。不过两人都许久没来庆山镇了,那家酒馆“自然”不曾听过,叶阳驰虽知晓路要怎么走,然而他一点都不希望邑修澜过去,干脆磨磨蹭蹭当自己不存在,心中却忍不住腹诽:
——才听了叶阳驰两句话就知道是哪位“故人”了,这两个人的默契要不要这么好?
好吧,飞醋什么的,偶尔吃一吃有益身心健康,不是么?
问过路人,倒是很容易就获得了答案,那个以“酉时末准时闭馆” 的怪癖来命名的的酉时酒馆如今在庆山镇中还算有名,顺着路人所指的路,两人不久便走到了小酒馆门前。
此时已是酉时末,正是寻常酒馆中客人最多的时间,然而酉时酒馆内的小伙计已经开始请客离去准备打烊了。看着那个八面玲珑的小伙计,叶阳驰一眼就认出,对方不是叶阳御风的大弟子慧真子又是谁?
慧真子显然也看到了他二人,抬头一句“小店打烊恕不招待”才说了一半便愣了愣,随后便冷下面色:“原来是你们!”
叶阳驰听得好笑,看着昔年的小徒弟横眉怒目的样子,忍不住便逗他:“哦?你认得我们?”
慧真子的目光原本是定在邑修澜身上的,闻言横扫过来一眼,见魔头身边的青年一脸苍白,一身宽服广袖将手脚遮了个严实,仿佛谁家公子哥儿出游般,不由皱了皱眉:“你又是谁?”
昔年追在屁股后面问东问西的小徒弟如今一脸陌生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有点不习惯。叶阳驰轻咳了一声:“你可以叫我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