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郗安脸更沉了,就连楚将军也顿了顿。
任谁也看的出来林倾白酒量不好,已经喝得快要站不稳了。
更何况林倾白是皇上的亲弟弟,是皇室嫡系血脉,生来清冷,宴席之上从不与人推杯换盏。
方才楚将军敬他的那杯酒,他肯饮下已经是给足了楚将军面子。
现在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又倒了满满的一杯回酒敬楚将军。
这番景象就连殿内众臣都纷纷侧目看向了二人,低头小声的议论着。
“师父,不可再喝了。”郗安在一旁压着声音制止。
林倾白却置之不理。
他竭力忽视了头脑的昏沉,浑身的疲软,以及胃腹的刺痛,只是双手高举着那盏酒,眉眼淡笑的说:“楚将军,郗安还年少,虽是有几分小聪明,但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没有经历过大场面,若是他在今后的日子里冒犯了将军,我作为他的师父,先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
林倾白身份高贵,很少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的时候,更没有如此谦卑的道过歉。
而此时他身着一袭蓝纱常服,白绸束腰,立于殿堂之内,双眸含水,一字一句艰声道:“只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真遇到了艰难,还望楚将军能够看在他是我唯一的徒弟的份上,在富有余力之际保他性命.......”
郗安瞳孔猛缩了一下,他一点点的侧过头,那双深黑的眼眸定定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脖颈纤细,鼻梁挺翘,在四周嘈杂的喧闹中,唯有他清清淡淡,嘴角带着薄笑,满身皆是易碎之感,却好看的似雪日枝头将落的孤寒梅花。
只见他将酒盏向上敬了敬,那番的无畏好似即便他手中拿的是鸩酒,他也会笑着饮下。
“我在此先谢过楚将军,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说完,林倾白便闭上眼睛,将手中的烈酒尽数倒入口中。
一饮而尽。
第20章
楚将军听闻林倾白这样说,也愣了愣。
随后他身子摇晃两下,哈哈一笑,笑着应了林倾白的请求。
“云王爷,你放心!在战场之上,郗安便是我的兵,只要我楚政还有一口气喘,定不会弃你徒弟于不顾!”
听见楚将军这样说,林倾白悬着心才算是放下了些。
待到两盏酒饮毕,林倾白步履飘忽被郗安扶了出来。
殿外的台阶下早已停了一辆马车,宦人躬身在前引着金烛盏灯,两行丫鬟随在身后。
宫殿里灯火通明,金碧耀眼,烧了足量的暖炭,乍然一出殿门外的寒风猛地就灌了过来。
林倾白本就畏冷,被这风一吹手脚都冰凉的厉害。
他跟着郗安的脚步,缓步的下了两个台阶,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弯了弯腰,莹白的手指抚上了腹部。
郗安的反应很快,猛地顿住了脚步,侧过头问:“师父,怎么了?”
风的吹得林倾白乌发飞扬,衣袍飘扬,薄纱锦绸的衣衫下他的身形显得格外的纤细消薄。
林倾白皱着眉头,面色苍白,紧咬着嘴巴半响没有说出来话。
郗安将林倾白揽进怀里,冲着身后的下人大声的喊了一声:“快去传太医!”
丫鬟立刻慌慌张张的朝宫里跑。
“别去......”林倾白出声制止。
刚跑出没两步的小丫鬟又匆忙的停住脚步。
“师父。”
林倾白手腕轻颤的拍了拍郗安,小声的安抚道:“先回府,不要惊动宫里人。”
林倾白知道自己的身体,他这个破身子几乎是没有一天能够过的安生,总是这里疼哪里痒的,他忍着忍着也习惯了。
若是平时在王府里闹个小病,凉瑶楚咋咋乎乎的也就罢了。
但现在是在皇宫,他们的身后就是文武百官,所有的人眼睛都盯着他。
他们觊觎林倾白手中的权位,面上带笑却心里藏刀。
若是今日他喝了两口酒就叫了太医,明日就有人上奏,以云王身体抱恙为由剥权。
林倾白一向思虑周全,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连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是掐着指头算出了万种可能。
郗安马上就要上战场,战场之上兵权,粮草,人脉,这些东西都是决定生死的命门,林倾白必须在朝堂之上站稳脚,才能保郗安在战场之上没有后顾之忧。
郗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林倾白所虑。
他紧握着林倾白的手臂,沉沉的吸了一口气,说:“好。”
林倾白又忍着腹痛下了两节台阶,可是每一次的跨步就像是有人在撕扯他的腹部,疼痛成倍的袭来,痛的林倾白小腿发软,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脚。
郗安眉头紧皱,一把拽过林倾白的手臂,弯下腰不由分说的将林倾白横抱了起来。
周围的人皆是一惊,连林倾白也愣了下,下意识的抓紧了郗安的衣襟,用力的指尖都在泛白。
宫殿很高,遥遥的望着下面还有近百层台阶。
郗安的手臂却很稳,林倾白靠在他手臂上时,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健实紧绷的肌肉。
郗安转过身望着身后的下人,冷冷的开口道:“云王爷喝多了酒,不小心崴了脚,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人传出去。”
郗安在宫里的官职虽是不大,但是他说话时的气势却让人半分都不敢反抗。
下人们纷纷垂头:“是......”
郗安便一言不发的抱着林倾白迈步走下台阶。
皇宫巍峨,青砖铺路,台阶宽阔足有百阶,每隔几阶的扶手处都燃着长明灯,夜色中泛着朦胧的暖光。
林倾
白身子单薄,被郗安抱在怀里竟毫不费力,似抱着一层轻纱一般,衣摆垂落及地,随着郗安的步履而潺潺飘动。
林倾白觉得自己真的是喝多了,他仰头望着郗安的脸颊,目光恍惚。
在昏暗的月色之下,郗安的下颚骨棱角分明,浑身充斥着不符合他年岁的压抑与威严。
林倾白心尖颤了颤,然后他抬起手主动抱住了郗安的脖颈,闭上眼睛,将脸贴在了郗安的肩头。
他用的力道很轻,像并未有半分情谊,只是怕自己从郗安身上摔下来。
可是林倾白心中清楚,他在借着酒劲放纵自己。
他的鼻尖轻嗅着郗安身上的味道,脸颊能够感受到郗安肩膀的热度。
再抱一下。
再抱一抱他的小徒弟。
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
就这样一路踏下了那冗长高耸的台阶,一路走到了马车前,郗安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踏上车阶,径直的将林倾白抱上了马车。
上车后,郗安沉着声音对马夫说:“车乘的稳一点。”
马夫是个宫里的小宦人,长得瘦瘦弱弱的缩在宽大的宦服里,垂下头连连应是。
掀开车帘,马车里只有林倾白和郗安二人时,郗安脸上的寒霜瞬间都散了。
他将林倾白放在了坐垫之上,抬手握住了林倾白冰凉的双手,担忧的问:“师父,你哪里难受?是不是胃痛了?”
林倾白确实是很痛,到了此时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他垂眸望着郗安,压着声音说:“有些......”
郗安便起身坐在了林倾白身侧,将林倾白揽在怀里,竭力的克制着林倾白身上的摇晃,另一只手拨开了林倾白按在自己胃部的手,轻轻的替林倾白按揉着他的胃部。
林倾白虚着声音说:“用些力.......”
郗安便索性将手探入了林倾白的衣摆里,用了一些力道继续按揉。
手掌之下郗安能够感受到林倾白腹部的冰凉,就算是郗安温热的手掌捂在上面,都无法暖热。
随着郗安手掌的按揉,胃部还在跳动,很不安分的折腾着他的师父。
林倾白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他的肠胃不好,受了凉,吃不好,甚至是心情不好都会犯病,而他难受的时候又不喜欢旁人在旁,更抗拒他人的接触,就连凉大夫也不例外。
除了郗安。
于是郗安就跟着凉瑶楚学了很久的医术,到了如今他已经学会了简单的把脉和按摩手法。
就这样过了两刻钟,马车走出了皇宫。
在郗安的按揉下,林倾白腹部的那团冰凉且不安分的东西,渐渐的消停了下来。
马车走上了大路,车内的颠簸也渐渐平息。
郗安缓缓松开了拥着林倾白的手,小心翼翼的将羊皮毯子盖在林倾白的身上,手探入了毯子里,抚在林倾白的胸口处,帮林倾白顺气,问道:“师父,好些了吗?”
林倾白垂着眉眼,点了点头。
郗安松了一口气,半响低声说:“师父,以后不要喝酒了,虽是国宴,但你是皇上的亲弟弟,若是不能饮酒也无人敢劝,不必闹得这样难受。”
林倾白半倚在坐垫上,乌发散开,那一张清秀漂亮的脸显得格外的苍白。
他依旧难受,现在浑身连手腕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垂眸望着蹲在他身前的小徒弟。
郗安又是给他暖肚子,又是给他揉腰,又是给他顺气,又是给他擦汗,两只手都快要忙活不过来了。
在夜色寂寥之中,林倾白的目光异常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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