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迷迷糊糊居然在那衣服上嗅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仗着没睡醒大胆发问:“殿下,您昨晚上……是不是多喝了几杯?”
那一刻,阿泽分明在他家主子万年寒冰般的脸上看到了一个弹指那么长,转瞬即逝的羞赧。
但很快梁珏便恢复了常态,还非常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用一句很难懂的回答结束了这个对话,他说:“孤没有喝多,是别人。”
阿泽:……别人……这屋里除了您二位还有别人吗??
直到梁珏扔下衣服进书房去了,阿泽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大彻大悟,飞奔跑去把老穆也叫了起来:“不好了!公子昨夜酒醉,吐在殿下身上了!殿下平时身上粘半点汁水都要大发雷霆,你说待会公子醒来会不会遭殃啊?”
“不会。”老穆眼睛都没睁开就说,“但你会。”
“啊?为什么!”
“因为你吵醒我睡觉了!!”老穆掀过被子遮住脑袋侧过身继续睡,“下次我娘寄来的腊肉不给你吃了!”
“——啊!那我给你掖被角,不可以不给我吃腊肉啊!”
天蒙蒙亮,梁珏坐在书房里,周边已经摞起了一叠厚厚的纸页,他把麟州眼下的情况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情况似乎比他想的还要糟。
因为麟州地势非常特殊,因为离海比较近,加上当地夏秋季节暴雨频发,极易引发特大水患,更有引发大型瘟疫的危险。
之前邝太师坚持的河道清淤非但没有起到根治水患的作用,而且最近几次暴雨过后,当地的河道淤积更加严重,甚至淹没了周围数千顷的农田。
梁珏突出的指节轻敲书案,他需要尽快去一趟麟州,实地了解一下具体问题。
“叩叩叩——”
“进。”
阿泽探头进来:“殿下,有人来找您。”
来人居然是梁奚。
“是谭沂让你来的吗?”梁珏声线一如既往地不带感情。
“不是。”梁奚听了这话有些生气,“三哥,是……是谭沂他病了!你快去看看吧!”
“病了找太医。”梁珏头也不太,“孤不会瞧病。”
“你起码该去见见他。”梁奚急道,“因为那天的事,他和家里吵翻了!”
“你明明知道他有苦衷的!”梁奚突然激动起来。
“苦衷?你是说檀朔辛吗?”梁珏一声冷笑,将手里一叠纸页往面前一摔,“那他岱州府上的那位孙姑娘是怎么回事?何日成亲,要不要孤去送一份贺礼啊!”
梁奚顿时愕然。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她便想当然地认为梁珏对此事也并不知晓,可说到这个就不是她能够解释得了的了,得谭沂自己来。
她还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有些无力,这事说到底是梁珏和谭沂两个人的,她再怎么都是外人,偷跑过来找梁珏已算是僭越了。
对话进行不下去,她沉默半晌只好站起,但走到书房门边又停住了:“三哥,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尽管他说打死都不能让你知道。”
“他最近总是心口痛,但他不愿意告诉别人,更不让我来告诉你。”梁奚说到这里停了下,“三哥,他真的很可怜,但你该知道的,他心里一直有你的……”
第36章 云卷04
秋日阳光透过清晨的薄雾洒进书房。梁奚走后, 梁珏就一直坐在书房金丝楠木的座椅上,有意无意地转动着扳指。
这些天也不知怎的,总是若有似无地头痛,痛起来的时候像是有千万根在扎。
因为头痛, 他已经连着几日没去朝会了, 太医连着换了好几个, 也瞧不出问题来。
但疼痛一直才持续。
最痛的时候,梁珏甚至无法做任何事,比如现在, 他望着窗外, 看见光束里有无数细微的灰尘颗粒在飞舞。
——就像他十七岁那年的早晨看到的一样,那时他也像这样, 望着窗外的那束光, 静静地打在母妃潼贵妃的脸上,然后她抬起消瘦的手,将那枚白玉扳指戴在了他的手上。
“这是我的祖父离世前留给我的,他从前是咱们虞波的族长,这枚扳指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声望。它极为珍贵,世间只此一枚, 一定要好好珍藏。”她将那枚扳指套在了梁珏的拇指上, 然后轻轻舒了口气,绽开了一个微笑。
——那是一张虽然无比苍白却依旧非常美丽的脸。嘴角似乎还挂着笑, 好像仍保留着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神情:“珏儿乖,母妃累了, 可能不能再陪你玩了, 你要记得听你父皇的话啊!”
那时梁珏十七岁, 挺拔清俊的少年用力板着张脸, 紧抿住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替潼贵妃掖了下被角,然后在塌边坐了下来。
他摸着那枚扳指,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但等到阳光都照进来了,母妃还是没有醒。
梁珏后来回忆过很多遍那个早上,却依然记不清母妃究竟是怎么走的,只记得手上的扳指,刺骨的寒。
大概因为潼贵妃身子一直不好,当年生下梁珏之后便再没能怀上。梁珏印象里在她的寝殿中,终年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但潼贵妃爱美,坚持用梨木熏香,盖过身上那股子清苦。
但自她走后,那股梨木香就像是随她一起去了似的,少年梁珏站在母妃空荡荡的寝殿之中,鼻尖萦绕着的只有挥之不去的苦涩,然后他惊异又恐慌地发现,以后的日子都只有靠自己了。
于是一夜之间,梁珏像是要把几辈子的努力都使尽,他开始如潼贵妃以前希望的那样,起早贪黑地用功读书,习武练剑,因他天资聪颖而且勤奋刻苦,短短时间就在所有皇子里面脱颖而出。
也就是那时候,他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在皇上一众或者平庸无能,或者精于算计的儿子当中,梁珏算得上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而在那之前,朝中盛传即将要入住东宫的一直都是大皇子梁缚。
但当时梁珏对这些一无所知,除了去太学及去武场练习,他都一头闷在自己寝宫里,就连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楚齐都请不动他。
本来他连宫宴都不想参与,但楚齐好说歹说愣是把他拉了去,说是哪怕去喝喝酒也好。
于是梁珏一个人坐在席上一言不发,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二皇子心情不好,要不要跟我聊聊?”一个少年端着酒杯出现在梁珏面前。
梁珏抬眼,就看见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和一颗红色的小痣,他挪开视线,只是继续闷头喝酒。
“殿下这个样子,贵妃娘娘要是在天上看到了,也会不开心的。”谭沂在他身边坐下,轻声说,“您别喝了,跟我聊聊天吧!”
“贵妃娘娘”那几个字出口的瞬间仿佛撬开了梁珏情绪的闸门,一旦开启个小缝,所有的难过,悲伤以及苦楚便再也隐藏不住,一窝蜂地奔涌而出,拦都拦不住。
梁珏不记得那天他跟谭沂聊了什么,聊了多久,他就那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谭沂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累了就换个姿势,最后就在梁珏寝宫里住了一夜。
从那天之后,谭沂便经常去他宫中陪他说话。但一旦离开酒,梁珏就重新恢复了冷漠而沉默的本性,多数时候只会在书房读书习字,谭沂就在他旁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梁珏有时会应上几句,但有时就由着他自说自话。大概因为他一个人实在太闷了,闷得可怕,就渴望有人能够在身边,让他的日子变得稍微热闹一点,让他能不那么想念……
正想着,梁珏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就像是有人在重重地击打他的腹部。
“殿下我去请太医来!”阿泽在梁珏接连吐了七八次后,急得快要哭出来,他从来没见过殿下这个样子,面色是灰白的,嘴唇微微发紫,就连那双向来深黑的眸子都是失焦的。
“不要!”梁珏一开口就又要吐出来,最后连坐着都困难,整个人弯成弓形,大声地干呕着,无力的摆摆手,最后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下去!叫闻清澄过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闻清澄一来就像是被吓着一般,站在门口不敢走去近前。
“梨木……”因为长时间呕吐,梁珏双眼充血,血红血红得甚是吓人,“去……去染香。”
强烈的眩晕加上剧烈呕吐,梁珏整个人都站立不稳,几乎是趴跪在地上的,形容十分狼狈。
闻清澄轻轻走过去,将早已准备好的梨木香放在旁边,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无声地笑了。
——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有几分熟悉呢!
前几日的大牢里,他就是这样,躺在石板地上,痛不欲生。
而现在,躺在地上的是梁珏,大酲的太子,那个害他成这个样子的人。
所谓自作自受。
“殿下,感觉如何?好点了吗?”他把梨木香又拿近了一些,轻声问着,然后蹲下身,看着面前苦苦挣扎着的梁珏。
他的额发已经被浸湿了,贴在额前,大颗的汗珠顺着凌厉的面颊滑下,砸在那名贵的羊绒地毯上。
梁珏没有应答,但渐渐停止了呕吐,低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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