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从浴桶被抬进来之后,就隐隐有些坐立不安,视线似乎总是往它的方向跑,看起来对这个桶很感兴趣。
陆川延十指微动,挨个解开常服的暗扣,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陛下难道也想试试在浴桶中洗澡?”
谢朝回过神,急忙摇头,语气有些迟疑:“朕只是在想,王叔……不在浴桶四周拉起幔布吗?”
陆川延浑不在意,已经脱去了常服,露出里面中衣:“微臣与陛下都是男子,无甚可遮。”
他若是在意男男大防,也不可能从军十年。
谢朝“哦”了一声,指尖不自在地弹动一下,也不再说什么。
陆川延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发笑,声音低沉,隐带戏谑:“陛下可是没见过其他男人洗澡,害羞了?”
听见他打趣的声音,小皇帝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语气顿时结结巴巴:“朕、朕并非害羞,只是一时有些好奇而已!”
陆川延也不戳穿他:“嗯,陛下若是好奇,想看便看。”
于是谢朝又不吭声了,只能从攥紧的中衣袖口看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很干脆地脱下中衣,陆川延将自己彻底浸入热水中,终于舒适地谓叹出声。
人能用热水洗澡,实在是一项伟大至极的发现。
他随手搅动两下桶中热水,黑发如墨,铺满水面。
一时之间,室内复又安静下来,只有隐约水声作响。
谢朝一直背对着陆川延,隐在长发下的耳根却静悄悄红了。犹豫片刻,他动作幅度很细微地稍稍偏过头,瞄了一眼。
陆川延背对着他,披散的黑发遮住了脖颈后背,什么也看不见。
谢朝:“……”
谢朝惊恐地发现自己在隐隐失落。
他立刻回过头,手指力道大得要掐进手掌心。
陆川延既然能说出“想看便看”这种话,就是完全不会在意小皇帝偷看与否。小孩子的好奇罢了,让他看看又不会掉两块肉。
他放松地靠在浴桶上,将精韧修长的手臂搭上浴桶边缘,闭目养神,脑中却仍然思索不停。
小皇帝虽然重生,但上辈子他被害死时,右丞尚未透露出司马昭之心。所以谢朝恐怕只知朝着世家复仇,却不曾料到右丞才是黄雀在后。
从今晚的经历来看,小皇帝应该自重生之后就时刻谋划着报复仇人。那上辈子扛着逼宫谋反大旗的世家,他必然也不会放过。
只是小皇帝会以什么方式来报复呢?
他想得入神,没注意浴桶中水温渐低。直到一阵凉风吹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胸前一冷,陆川延才注意到泡的时间太长了。
他习惯性地去取沐巾,手却捞了个空,于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忘记将新的沐巾与中衣拿过来了。
倘若是在自己的王府,那他也就大咧咧出水亲自去取了。但现在他人在乾清宫,再这么做,就是大大的不妥。
按了按自己的额角,陆川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扭头看向身后:“陛下?”
自己沐浴时,小皇帝一直没什么动静,倒是难得的安静。
隔着层叠的床幔与那盏摇曳的烛光,谢朝抱膝坐在床上,眼神透过墙面看向虚无的一点,似乎是在走神。
但他的心情却并不似看上去那般平淡。
有什么埋于心底的情绪隐秘发芽,破土而出,脱离了掌控,超出了认知。谢朝不愿深想也不敢深想,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脊背绷紧肌肉僵硬,自暴自弃地假作鸵鸟。
但听见摄政王的呼唤时,他还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抬起脑袋,语气如常地问了一句:“王叔有什么事?”
隔着重重阻碍,陆川延的声音模糊,微含歉意:“微臣一时大意,忘记将沐巾拿到近处了。可否劳烦陛下,将沐巾送来?”
摄政王让一国之君帮忙递物,说出去简直要滑天下之大稽。
偏偏一国之君本人毫无不满,在听见陆川延的要求后,谢朝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手忙脚乱地下床:“王叔的沐巾放在哪里?”
得到指示后,他急匆匆地跑过去,将沐巾与中衣一同取下来。
下一步就是要送到陆川延手边。
心情突然局促紧张得不像话,谢朝抿直了唇线,放空心态,四平八稳地托着衣物朝浴桶方向走去。
陆川延将满头湿发向后捋起,露出饱满的额头与锋利入鬓的剑眉。
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脸来,看见乖乖捧着手中衣物,很有些不知所措的小皇帝,唇角一勾:“陛下站在那里做甚?微臣便是手再长,也够不到陛下怀中的沐巾啊。”
陆川延本就长得如玉山将倾,俊美至极,原本色泽寡淡的薄唇被蒸腾水汽熏染得泛出绯红色,冲淡了平日了上位者的冷淡疏离,狭长的眼尾一扫,无端显出几分禁欲与……诱人。
放在现代,有个更贴切的形容词,叫色气。
谢朝被脑中突然蹦出来的这个词吓了一跳,他怎么会觉得王叔诱人?!
他心脏砰砰狂跳,再也不敢看,低下头脚步匆匆地靠近,想快些将沐巾递给摄政王。
看着小狼崽子横冲直撞不看路的架势,陆川延眉头一拧,顿觉不妙:“等——”
话还没说完,谢朝脚下一滑,沐巾脱手而出,于空中天女散花般散开,最后精确无误地落下,劈头盖脸罩到了陆川延头顶。
陆川延却顾不得这些,“哗啦”一声,猛地从水中起身,一手攀住浴桶边缘,长臂一捞,硬生生接住了险些倒地的谢朝。
他臂力惊人,也幸好浴桶中水深,即使被猛然施力,也并未侧翻。
谢朝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变故,整个人木呆呆地被陆川延捞在手里,视线扫过流淌着水珠的胸膛,肌理紧致的八块腹肌,一路往下,最后视线缓缓定格:“……”
陆川延被沐巾挡着脸,看不清小皇帝此时的神态,只觉得谢朝整个人僵硬如一块木头,直直地往下坠,全靠自己拉着才没有倒地。
即使臂力强悍如他,这个不好使力的姿势也过于费力了。陆川延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陛下,劳驾站稳!”
闻言,谢朝才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动作缓慢地挣扎起来,终于赶在陆川延臂力耗尽之前,抓着浴桶边缘站稳了脚跟。
陆川延终于松了手,慢慢扯下头上的沐巾,一时不知道是心更累还是手臂更累:“……”
算了,都是他的错,谁让他忘记把沐巾拿过来呢。
陆川延顾不得许多,第一时间抬头,关切询问:“陛下可有受伤……?”
没了浴巾的遮挡,他总算能看见小皇帝的情况,一时之间关心的情绪俱化作泡影,有些哑然。
对方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腰腹,闻言受惊般一抖,茫然无辜地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王叔怎么了?”
陆川延:“……”
这小崽子,刚刚看哪里呢,以为自己没看见吗。
怎么,羡慕了?
陆川延倒是没什么被人看的不自在,何况看自己的还是谢朝,在他眼里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他只当谢朝在羡慕自己的好身材,略一挑眉:“陛下若是没看够,可以尽情看。”
谢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丢人的事,顿时从耳根一路烧到天灵盖,羞愤欲绝地脱口而出:“朕、朕看够了!”
话一出口,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不就是承认了自己刚刚一直在看吗!
偏偏那边陆川延还在继续取笑他:“陛下何需害羞,做臣子的就是要为陛下分忧,若是陛下需要,微臣夜间亦可不穿中衣——”
谢朝毕竟年轻,面皮薄,被陆川延笑话得像个茶壶一样噗噗往外漏气。
眼看着小皇帝已经被自己调笑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陆川延才意犹未尽地罢手。
逗弄面皮薄的人,当真是人生一大乐趣。要脸的永远玩不过不要脸的,诚不欺我。
直到一切狼藉被收拾完毕,同往常一样躺上床后,谢朝脸上的热度才慢慢降下来。
但是刚刚的场面还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陆川延浸润着湿意的、流畅而极具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大大小小的伤疤纵横,却丝毫没有破坏掉躯体的美感,反而增加了某种神秘而肃杀的魅力。
像是某种比古董还要名贵的珍品。
谢朝这么想着,蓦然回神,一阵心惊肉跳:他为什么会对王叔的躯体如此……回味无穷?!
他一睡不着,就开始翻来覆去,陆川延这边自然也察觉到了。
他有些纳罕,毕竟有自己在时,谢朝平日里入睡还是很快的,今天怎么回事?
而且最奇怪的是,他没有同往常一样抱着自己的手臂睡,而是相当难得地背对着他缩在靠墙的角落里。
乍一看,倒像是陆川延把他挤进去的,颇有几分可怜。
不过仔细一想,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一时片刻心境有异倒也正常。
想了想,陆川延在黑暗中首先开口:“陛下睡不着?”
片刻后,谢朝的声音闷闷传来:“……嗯。吵到王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