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彰看着前方大皇子和陆辰琪兄友弟恭,往来和睦,扯了扯墨遐的衣袖:“阿遐,你不觉得他们之间,其实挺奇怪的么?”
“就是......就是......”陆尘彰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一个词来准确形容,“我怎么觉得,陆辰珖好像挺希望陆辰琪继续研究琴谱,而不是研读策论正书。”
墨遐笑道:“殿下,您应当知晓,天家之间的亲情,何等淡薄。琼贵妃娘娘再喜欢四殿下,也不会希望四殿下挡她儿子的路。”
看了一眼其乐融融的大皇子和陆辰琪,墨遐意有所指:“更何况,是拥有同样家族,同样支持的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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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遐从不参与每日下午,骑马射箭的武课。
因着墨遐和陆尘彰不受重视,多或少这么一个人,教导武术的夫子并不在意。
但陆尘彰很喜欢。
所以即便再无趣,墨遐也会拖着死水的心随着陆尘彰来到练武场。
陆尘彰看出墨遐心中有事,很是装乖:“阿遐,今日下午的武课我自己去就好,你找贺大人便是。”
在墨遐心中,天大地大殿下最大。他自然不可能放任陆尘彰一人去练武场。
鬼知道会被什么牛鬼神蛇欺负?
“殿下,我陪您去。午间那么长,与贺大人探讨今日题目已是足够。不需占用下午的时间。”
陆尘彰握着竹筷:“这样会不会打扰贺大人?”
墨遐夹起一块烧肉放进陆尘彰碗中,脱口而出:“不会的,贺大人没有午休的习惯。”
陆尘彰手中的筷子紧了紧:“这样啊,阿遐你对贺大人可真了解。”
陆辰琪坐在自己的殿阁中,鼻尖动了动:“这么浓烈的香味,也不知五皇弟那个伴读又给他做了什么美味佳肴?”
陆辰琪的内侍边布菜边笑道:“五殿下的伴读,旁的不说,这做饭的手艺当真是一绝。就这香味,御膳房的人只怕都比不上。”
陆辰琪看着桌上寡淡无味的饭菜,莫名就觉得没了滋味:“也就本殿的房间和五皇弟挨得如此之近,日日都要受此煎熬。想想五皇弟,有这等伴读,也不知是何等幸事?”
小鹤子道:“五皇子殿下岂能和殿下您比?皇上宠爱咱们娘娘,福雪宫和奉枢宫在这宫中,更是无人敢怠慢。您身边的四位伴读,哪位不是琼贵妃娘娘精挑细选,出身世家大族,才高八斗。开阳宫背着个不详的名头,便是陛下日日惦念端明皇后,法外开恩恕了五殿下的罪名,终归是失了圣恩。选个伴读,也是除了那些不入流的功夫外,样样不知所以。在这宫中,您的圣眷地位是一等一的,何必和五皇子去比较?”
陆辰琪耐心等小路子说完,才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笋丝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说完了?”
小鹤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跪下:“殿下恕罪,奴才多嘴,还望殿下开恩。”
说完便“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青红一片。
陆辰琪看着小鹤子,并未发话。直到膳食用尽,才丢下一句:“主子便是主子。不管旁人怎么看待开阳宫,在本殿这,五皇弟就是五皇弟,不是什么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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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贺松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书籍,笑道:“进吧。”
墨遐推门而入。
贺松看着墨遐,将墨遐今日所作文章放在案上:“我就知道你会来。”
墨遐站在贺松身前,朝贺松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见过贺大人。”
贺松看着墨遐行云流水的标准姿势,眸中划过一丝赞赏:“在明鉴阁中,管我叫老师。在这,却改口成贺大人。这又是何意?”
墨遐道:“明鉴阁中,您是老师。出了明鉴阁,您便是翰林院修撰,侍讲学士。礼不可废。”
贺松摇头:“小小年纪,就没见过比你还老成的,真是无趣。说来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又算得上是我的学生。大人终究太过生疏,无人时,你还是唤我一声老师吧。”
墨遐唇角抽搐,心中腹诽:您大了我一轮多,还叫大不了多少?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只是乖巧改口:“是,老师。”
贺松看着墨遐的神情,便知他在想些什么。却坚持自己很年轻的想法,道:“墨遐,今日你做得很好。”
墨遐跪坐在贺松对面,仰头看着贺松:“老师,学生愚钝。陛下这道题,究竟是何用意?”
贺松把墨遐的默写的文章往前一推:“墨遐,你很聪明,又何必问我?陛下的心思,你岂会不知?若非如此,你又何必提笔不答?”
墨遐将指尖搭在文章上:“学生只是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贺松没有回答墨遐的问题,反而问道:“是为了五皇子殿下?”
墨遐静默良久,再次问道:“老师,不知何时这道圣旨会昭告天下?”
德临帝出题‘鱼我所欲也’,并非想要舍生取义,而是希望鱼与熊掌兼得也。
端明皇后薨逝多年,大梁需要一个新后。
在德临帝心中,端明皇后为鲜美的鱼,琼贵妃便是那不可多得的熊掌。
只可惜大部分举子没能揣测出德临帝的心意。
确切地说,是没想到德临帝居然会把自己的不可言说的小心思,用如此正经的题目出在春闱。
墨遐今日不答。
既是为了藏拙周旋于大皇子七皇子一脉,更是作为开阳宫中人,对德临帝薄情寡义无声的抗议。
见墨遐坚持,贺松叹了口气,道:“琼贵妃封后,是大势所趋。端明皇后在民间威望极高,陛下缺的不过是一个正经的名头。今已万事俱备,最迟三月,封后圣旨便会昭告天下。”
贺松顿了顿,又加了句:“再无转圜余地。”
墨遐早有预料,只是想到陆尘彰,心口还是钝钝地难受。若是让他知道这件事,该有多伤心。
“老师,您今日在课上出这道题,也是陛下的意思吧?”
贺松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墨遐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想要忽视却又如鲠在喉:“老师,学生能够看看您前几月春闱时的文章么?”
贺松似乎早就料到墨遐会有此一问,从书案边摞得整整齐齐的一沓纸中抽出最上面一张,递给墨遐。
辞藻华丽,文采斐然。
从国不可一日无君,上升到君不可一日无后。从君为民之信仰,下沉至后为妇之表率。
言辞恳切,情真意实。
若非墨遐事先知晓,绝对看不出这是一篇拍德临帝马屁的文章。
贺松瞧着墨遐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硬生生扭曲的神情,揶揄道:“看了这篇文章,是不是觉得我过于谄媚,不配这个状元之名。”
墨遐将文章放下,摇头:“学生不敢,更不会抱有此想法。”
“哦?”贺松惊讶地挑眉,“你这么说,倒是真让我觉得有些好奇。你应该知道,这篇文章一旦传出,我的那些同窗同科,天下文人名士,都将会戳着我的脊梁骨,指责我媚趣软骨,不配为官。”
墨遐抬头看着贺松:“老师会惧怕这些言论么?”
贺松傲然:“若我惧怕,又岂会让这篇文章出自我笔下?”
墨遐笑道:“老师有忧国忧民之心,更有兴邦利国之志。若不入朝为官,空有一身傲骨清风,隐居山林,岂能还愿于民,岂非弃天下百姓?与其如此,不若反道而行,进朝入仕。来日肃朝政,兴农桑,流芳百世,何尝不是一桩美谈佳话?”
“至于过程......”墨遐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头一笑又很快抬起:“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谁又会在意呢?”
贺松眼睛越来越亮,神色越来越激动,听到最后,面上已是抑制不住的震惊与欣赏:“墨遐,你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小小年纪,竟能对世事看得如此透彻。可叹如此简单的道理,有些人却一辈子都不曾想明,困囿于一方芥子,终生不得出。”
贺松看着墨遐,道:“墨遐,若非知道你的年龄,我当真以为你至少已至而立。”
墨遐:“......”
墨遐不动声色地绕开这个话题:“老师,多谢您为学生解惑。”
说完,便欲起身。
贺松看着墨遐,突然道:“墨遐,你很有才华,却因家族所困,不得不入宫成为五皇子的伴读。五皇子在宫中的处境你不会不知,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另投明主么?”
“你是一块尚未琢磨的璞玉,我相信无论是谁,都不会拒绝雕镌你这块美玉的机会。”
墨遐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直到此时,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老师。”墨遐握紧拳头,将面前贺松春闱时的文章推了回去,“我入宫是因明襄侯府相逼,我别无选择。留在五皇子殿下身边却是为了殿下,是我心甘情愿。我知老师为我打算,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殿下。”
贺松还想再劝:“墨遐,我是真心劝你。你应当知道,跟在五皇子殿下身边,毫无前途可言。你们如今处境艰难,却尚能度日,所以你并不在意。真到了那一日,便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五皇子的胜算几近于无。即便这样,你也选择跟着五皇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