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示秋也沉默下来,想说的大体都说完了,这会儿看着越浮郁接受良好、还算镇定的反应……不知为何,宴示秋反倒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接着,宴示秋又听见越浮郁继续用认真的语气说:“你当年明知我不是个好人,甚至可能脑子发昏顶着储君的身份逼宫造反,你还是选择了救我、留在我身边。你也知道我并非心性良善之人,算不得好学生,身边还有许多危险,可你还是一直陪着我。直到如今,我身边再无阻碍,你为了说服我放下你,才说出了这件事。”
“你把你最隐晦的秘密告诉了我,甚至不怕我将你当做异类忌惮,你还半分不为自己说好话,不怕我当真顺着你的话对你生嫌隙。你这般为我着想,对我这般好……你就是爱我。”
“只是你习惯了将我当做学生,所以不肯承认你自己的心意,也不肯直面我对你的心意。”
其实听宴示秋说完,越浮郁刚刚反倒松了一口气。他害怕宴示秋说出什么太坏的事,但如果只是这样,似乎也不大吓人,话本变成的世界又如何,宴示秋在他身边就好。
越浮郁松了一口气,宴示秋却是被他说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上不上下不下的噎在喉间,叫他更加心浮气躁起来。
宴示秋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越浮郁笃定的话,索性直接站起了身,有些耍赖似的丢下一句:“怎么就是和你说不通呢!你自己冷静冷静吧!”
然后宴示秋转身快步离开了藏玉殿。
越浮郁看着他走出去,也没急着去追,反倒安坐在书案前回味了下,然后不禁笑了出来。
他想,宴示秋才是现在需要冷静冷静的人,他就先不去打搅了。
然而一个时辰后,姚喜匆忙跑到越浮郁面前:“殿下!宴太傅……宴太傅让砚墨收拾了行囊,这会儿在备马车说是要出宫!”
越浮郁霍然从书案后站起身。
宴示秋以前偶尔也会突然说要回宴府,但那是正好空闲、就随意回去看看,当天要不了多久就会回东宫,更不会收拾什么行囊。
可如今宴示秋不仅突然要走,更是收拾了行囊,而且没有告知越浮郁一声的意思,这叫越浮郁难掩慌乱不安,也多少有点不解于宴示秋这么突然的离开……难道先前在藏玉殿的对话,把宴示秋吓到了这个地步吗?
越浮郁紧蹙着眉,总算在宴示秋上马车之前拦下了他。
“素商……”越浮郁站到了宴示秋面前,气息还有些不匀,“你、你说过的,就算要走,也会提前至少半年告诉我……”
被拦下了,宴示秋倒也不意外,毕竟刚才姚喜跑得都快脚下生风了,去做什么一目了然。
其实宴示秋也没有要瞒着越浮郁突然跑路的意思,他只是这会儿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越浮郁,又想着这东宫里的动静反正也瞒不过越浮郁,索性直接收拾东西备车算了。
若是有意要躲避,那这会儿越浮郁不可能刚好拦下他。
“砚墨,你们先回避一下。”宴示秋道。
砚墨被刚刚越浮郁那声自然而然的“素商”给惊到了,这会儿有点愣愣的点头,然后走远了一段。
周围无人了,宴示秋才对越浮郁道:“我并非要走,还会回来的。”
越浮郁抿了下唇:“你都收拾行囊了。”
宴示秋垂下眼:“只是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带了两本书罢了。我只是……想回宴府多待一段日子,正好我们也分开一段日子,都冷静冷静想想清楚吧。”
“好,一段日子……是多久?”越浮郁追问。
宴示秋沉默稍许,然后他叹了声气,抬起眼看着越浮郁,实话实说的回答:“我不知道。十天半月,一月三月,都有可能。”
越浮郁眉头皱得更深:“那你还说不是要走……你这分明就是不打算回来了,说不准今日你走了,明日你就差人来东宫带走剩下的行李……”
宴示秋无奈:“若我打的是这个盘算,那我又何必今日收拾些行囊带走,直接明日一齐打包不好吗,今日空着手回去,还不会叫你这么急的拦下。”
越浮郁便又说:“那许是你今日已经将重要物件都带走了,剩下的那些丢在明琅殿不要了你也不心疼,你今日走了就不打算回来了……说不准你说是回宴府,待出了宫就直接出京城,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想叫我一辈子都找不到。”
“……”宴示秋默了默,然后表情有些服气,“你这想象力着实优越……别瞎想了,我只是回宴府一段日子,当真会回来。”
……其实,宴示秋还真有想过离京一段日子,但这念头也就闪现而过,很快便让他自己否了。没必要,离京后便是将问题复杂化了,而且他身上还有官职在、祖父祖母也都还在京城。
再且说了,为着这么桩也不知算不算是风流韵事的事情跑出京城,似乎有些夸张。
当下,越浮郁却是不愿意就这样让宴示秋离开。
“素商,你说要分开一段日子,说要冷静想清楚,都好,但你不能只告诉我说一段日子……五天好不好?五天后我去宴府接你回来,好不好?”越浮郁试图定一个具体的时间。
宴示秋觉得这样讨价还价颇有些奇怪,但顿了顿之后,还是开始了讨价还价:“半个月,十五日吧。”
“那要不折中一下……十日?”越浮郁缓了缓神情,想要努力装出好商量的模样。
“十五日。”宴示秋还是说。
越浮郁顿了顿:“……十日。”
“十五日。”
“就十日吧,素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日已经是三十载,这已经足够要我的命了。”
宴示秋:“……三十载都忍了,再多忍十五年,差别不大。”
“既差别不大,那就十日吧。”越浮郁放软了声音,差点就想喊一声老师好让宴示秋心软。
宴示秋回以同样的话:“既差别不大,那十五日又如何呢?难道多这五日,你便要将我这个老师给忘了?”
越浮郁:“……十五日,一刻钟都不能多。”
最终还是宴示秋“赢”了这场讨价还价。
第49章
回了宴府之后, 宴示秋起初几日选择了放空自己,并没有去想什么,甚至刻意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他希望等自己缓过神, 冷静下来了, 再认真去做决定。
几日之后, 宴示秋开始出门闲逛, 大多是去书铺,什么书都买回家看看。
这期间,宴示秋没有进过宫, 连带着早朝一块儿不去了。东宫里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越浮郁仿佛很认真的在履行半月不见的承诺。
宴府里,宴示秋每日看着都很悠闲, 但这样七八日过后, 祖父宴诵和祖母江荇反倒坐不住了。
他们问宴示秋是否和越浮郁闹了矛盾,宴示秋说没有。他们问宴示秋现如今是搬回家住了吗、怎么行李也没见拿多少,宴示秋回答说不是、之后他还要回东宫。左右就是让宴诵和江荇安心, 可看着宴示秋这样度日, 老两口哪里安心得下来。
这日宴诵去衙门点卯了,江荇的女学今日休息,她便端着一小筐五香瓜子来到了宴示秋的院子里, 叫上宴示秋一块嗑。
一边嗑瓜子,江荇一边说:“秋儿,你如今这样,叫我和你祖父都有些不大放心。你说与太子殿下没有闹矛盾, 那我们便信你, 毕竟你也没必要在这事上骗我们……你看这样如何, 既然你这些日子待在家中有闲, 那不如我找媒人来牵个线,让你与合适的姑娘相看相看?”
宴示秋正在剥瓜子壳的动作一顿,随即他失笑道:“祖母,您这也能强行拐到我的亲事上来说。”
宴示秋这意思,显然是不愿意相看了,江荇叹了声气:“秋儿,可你如今年纪确实不小了。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认真与祖母说道说道可好?往常说起你的亲事,你总是糊弄不提……你是不想成亲?还是不愿以媒人介绍相看的方式认识姑娘?不论如何,你是什么盘算,总得叫我们知晓才好,不然我与你祖父干着急,总与你说相看亲事的事情,你也为难我们也为难。”
听着江荇的话,宴示秋剥瓜子壳的速度都慢了点。
良久之后,宴示秋将一碟剥得干干净净的瓜子仁推到了江荇面前,思索了下,他又犹豫着开口道:“祖母,要不您先别吃东西了?我怕吓着您,害您呛着。”
闻言,江荇赶忙放下了手里的瓜子,双目有神的看着宴示秋,示意他放心大胆说。
宴示秋抿了抿唇:“祖母,若我说,我喜欢的是……男子呢?”
院内安静了一瞬,只余风声。
紧接着江荇骤然被空气呛到,连连咳了起来,宴示秋正想要起身,却又被她抬起手制止了:“没咳咳没事……没事,缓缓就好,我缓缓……”
宴示秋便倒了杯茶,默不作声的推过去。
江荇慢慢喝了两口,然后才缓过来。她看着宴示秋沉静的眉眼,还是慈爱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吗……难怪,我和你祖父提你的亲事,你总是不愿意提。”
宴示秋心想,早先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江荇又不禁心疼道:“秋儿,你该早些与祖父祖母说的,你早些说了,这几年我们也不至于总提亲事叫你为难……你一个人憋在心里,委屈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