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除夕夜偷听到了对话,得知你会走,我便一直在数日子,数年后什么时候开朝、叶清颖什么时候会去敲登闻鼓,后来接着数常氏的旧案要多久能平反、那些罪人要多久能清算完……可自从案子结束后,我就不敢数了。”
越浮郁紧紧抓住了宴示秋想要收回去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我只敢每日清早去确定你有从明琅殿出来,确定你只是穿着朝服去上朝,确定早朝散后你是直接回了东宫到藏玉殿找我……一直到了晚上,再看着你回明琅殿。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走,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摆出来同我说,我只知道你若是做了决定,那想来不会拖太久。”
宴示秋喉间微动,被越浮郁说得心下禁不住泛起酸涩:“见昭……”
“我……”越浮郁张了张唇,突然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宴示秋赶忙伸出未被越浮郁抓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越浮郁的后背,待越浮郁咳嗽的动静小些之后,他就想起身去给越浮郁倒水,但越浮郁还是紧抓着他不肯放:“老师,咳……咳咳咳,你……咳咳,别走咳咳咳……”
宴示秋闭了闭眼。
又过了小会儿,越浮郁的咳嗽停了下来,他缓了缓,一双眼静静地看着宴示秋。
许久之后,宴示秋轻声开口:“好……暂时不走。”
越浮郁眼里泛起酸楚。
宴示秋又道:“你不要总在心里惦记,我若要走,必然提前与你说……至少提前半年同你说,可好?”
越浮郁便虚弱的笑了笑:“好吧,能多留老师一天都是好的。”
宴示秋抿了抿唇。
……
但那日之后,越浮郁的咳疾还是总不见好。虽然未曾再晕厥过,也没见其他症状,但就是时不时便咳一阵,咳得宴示秋止不住蹙眉。
秦太医每日也都在为越浮郁熬药,但越浮郁这咳疾吃药也不见起效用。越浮郁自己倒不着急,宴示秋却是隔三岔五便去询问秦太医。
秦太医心下叫苦,面上不敢泄露半分,只咬死了口风说越浮郁这是忧思成疾、心病还须心药医,又说越浮郁其实脉象来看身体并无大问题,让宴示秋大可放心。
一来二去,宴示秋自己琢磨出来了点意思,觉得越浮郁这咳嗽总不好,许是他自己心里不想好,他大概是觉得只要他的咳嗽不好,老师就不会离开。
……这个猜测,倒是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只是宴示秋没有想过越浮郁是故意的,只当他是犯了一回病后尝到了“甜头”、潜意识里身体便这样做了下来。
宴示秋思及此,又想到药毕竟是药、哪怕是补药也不好多吃,于是和秦太医私下商量过后,没再每日给越浮郁一碗药。只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越浮郁说这件事,索性让秦太医糊弄越浮郁说是他的病不需要每日喝药了。
秦太医私下转述了真相给越浮郁听,当着宴示秋的面又演戏给越浮郁看、实则是演给宴示秋看,倒是没有行差踏错。
越浮郁全程乖顺懂事,活生生把自己演成了无辜的小白兔,只每日例行发自内心劝宴示秋不要为他发愁。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越浮郁其实已经开始琢磨换个招数了……他是想留下宴示秋,是喜欢看到宴示秋关心他、为他花心思,但看着宴示秋总为他发愁,越浮郁反倒担心宴示秋当真忧思成疾。
于是这日,秦太医刚应付完了皇帝越征,一回到东宫就被越浮郁叫去了。
皇帝早年让秦太医给越浮郁下药、让他总是病歪歪的,却不知道越浮郁的身体其实早已调理好、秦太医早就“叛变”了。
自从荣氏败落后,越征就吩咐秦太医不要再用药、多调理调理越浮郁的身体。秦太医早在皇帝面前演戏多年,非常得心应手,以至于这段日子他帮着越浮郁对宴示秋演戏,也是越来越信手拈来。
当下,越浮郁叫来秦太医,吩咐道:“今日晚些时候,你去与老师说你想到了治我这心病的一个法子,就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治心病得找到起这心病的根源,建议老师可以重演一番那时的情景,从中缓和了我这心病,届时我这咳疾该是就能好了。”
越浮郁盘算着,宴示秋是知道他的心病从何而起的,听了秦太医这话后,宴示秋许是会想办法回宴府演一场戏、让他“意外”听到他和祖父祖母说不再搬离东宫之类的对话。那时候,越浮郁再停下这总时不时发作的咳嗽,便自然而然了。
秦太医听完吩咐,消化了下,然后揖手:“是,太子殿下。”
越浮郁便一挥手,让秦太医可以离开了。
秦太医退出去一段,然后转过身朝外走,一走到殿门,看着安静站在外面的人,他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整个人霎时冷汗直冒,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嗓子有点劈道:“宴……宴太傅!”
秦太医抱着点侥幸,想着太子殿下这大殿那么宽敞,他们刚刚在里面说话的声响也没有多大,宴太傅站在这殿外如不刻意分辨应该听不到什么,尤其是宴太傅这么霁月光风的君子,必然是做不出偷听之事的,许是正巧来到了殿门口准备进去罢了……
正在被秦太医揣测的宴示秋面色平静,只是迟迟没有回应秦太医的称呼。
稍许之后,宴示秋看着秦太医:“殿下的心病,此后该是能好了?”
站在大殿门口的秦太医,还有听见秦太医刚刚那声发抖的“宴太傅”、故而连忙起身走出来的越浮郁,听到宴示秋这话,霎时都心下发沉。
宴示秋抬了抬眼,越过秦太医看向殿内的越浮郁。越浮郁这会儿脸色当真有些发白,心虚不安紧张惊惧什么情绪都有,半分不似作伪……但宴示秋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目之所及。
就像他刚刚站在殿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对话,然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所闻之话一样。
宴示秋看着越浮郁,突然又有些想笑……他许是,不大擅长在越浮郁身上辨识真假的。
除却刚认识时那一小段互相试探的日子,此后宴示秋也从未想过要去辨别越浮郁的所言所行。他信他,不想他们之间掺上怀疑,有什么想不通的便直接问,哪怕是前段日子越浮郁咳得那么故意,宴示秋也当真信了他只是心病难解……
可未曾想,越浮郁这个好学生,已经青出于蓝,不用教便学会了将手段使在他这个老师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
第44章
“老师!”
见宴示秋转身就走, 越浮郁目露惊慌的追了出来。
要追上宴示秋并不难,但宴示秋不同他说话,越浮郁也不敢上手阻拦, 只得一路跟到了明琅殿。
“老师……你理理我……”越浮郁极度不安, 心下更是懊恼刚刚吩咐秦太医时不够小心。
今日宴示秋回了宴府, 按着往常他的习惯, 该是要晚膳后才回东宫的。此时不过才午膳时间刚过,所以越浮郁才没有似以前那样偷偷摸摸的吩咐秦太医,哪曾想正好是今日, 宴示秋早回来了。
越浮郁的寝殿寻常人接近不了, 但宴示秋不是寻常人,他在东宫就是想掀屋顶都没人敢拦, 何况只是和往常一样去越浮郁的寝殿。
越浮郁伙同秦太医欺骗糊弄宴示秋这事, 姚喜并不知情,不然看到宴示秋回来,他必然得通风报个信, 赶在宴示秋前面跑到越浮郁跟前提醒。
这会儿越浮郁追着宴示秋到了明琅殿, 姚喜和砚墨也跟在后头一路追过来,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都看出来了目前形势很显然不大好, 太子殿下不知道做了什么惹了素来好脾气的宴太傅当真动了气!
越浮郁追进了殿内,姚喜和砚墨互相瞅瞅,然后不约而同老老实实守在了外面的院子里。
“老师……”越浮郁喊了一路,声音发颤, 他生怕宴示秋一回明琅殿, 就吩咐人收拾行囊搬出东宫, 好在宴示秋并没有。
宴示秋径直来到桌前, 给自己倒了杯凉下的茶,连喝三杯后他才觉得噎着的那股气被压下去了点。
“越浮郁。”宴示秋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然后偏过头看向越浮郁,笑意有些凉,“你出息了。”
越浮郁双手攥了拳垂在身侧,目光紧紧落在宴示秋身上,语气里不自觉便带上了哀求:“……老师,我错了……”
春日正盛,宴示秋却被气得一身邪火,他转身又走向窗边,伸手推开了原本只微微开了点的窗户,让风卷着新鲜空气跑进来。
“老师……”越浮郁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又是哀哀一声。
宴示秋就有些想叹气。
察觉到自己被越浮郁唤得竟开始心软动摇后,宴示秋一时间更气了。
“你真是……”宴示秋咬了咬牙。
宴示秋自己都能发现他开始心软了,紧紧看着他、对他再了解不过的越浮郁自然也第一时间便察觉了,只是越浮郁这会儿一丁点的窃喜都不敢流露出来。
“老师……我错了,我再不敢了,我……我只是,我当真只是不想你离开……”
宴示秋蹙了蹙眉:“你先别说话。”
越浮郁只好闭上了嘴,不敢再主动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