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温时青握着他的手,手指略微收紧,唇瓣微动,动了又动,唇角想扯出一个弧度,尽量显得若无其事。
他失败了。
他缓着声音,闭眼:“小江,门外的唐夫人就是……”
江已脸上的笑容僵住,他脑子一卡,没明白温时青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疑惑:“我亲生父母和唐夫人有什么关系?”
彼时,他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等自己再重复了一遍,才突然明白过来。
脑子里轰得一声,病房里陷入了无限的安静。
江已僵硬地一笑:“温叔叔,你在开什么玩笑?”
温时青沉默地拉着他的手,掌心覆盖他逐渐变凉的指尖。
江已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温叔叔,你不要逗我……”
话是这样说,但他清楚温时青不会骗他。
这或许,才是他江已这生最狗血的环节。
江已被颠覆了。
这在剧情里是没有的。
到他死,唐岁岁都是唐家的孩子,而他这个可怜的小炮灰连块碑都是别人帮立的,他又怎么会和唐家扯上干系。
“小江……”
江已瞬间抬手制止温时青的话头:“等一下,温叔叔让我缓缓,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或者是你们搞错了……”
他抱住自己的头,自言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唐夫人怎么会和他的亲生父母扯上关系?
那么恶心的一家,那么恶心的唐岁岁,又怎么会……
江已闭上眼睛,他脑子现在一阵阵的痛,像是针扎。
温时青有些后悔把事情告诉江已,他抬手抱住少年的身子,安抚他颤抖的身子,声音哽咽:“江已,你冷静,冷静一点。”
江已没说话。
他好像待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不知多久,床头柜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响。
江已声音平缓下来,情绪低沉:“温叔叔,我其实一点都不难受……”
“我只是有些接受不了,那么恶心的人,为什么会是我一直期待的家庭。”
但他又打心底的艳羡,艳羡唐岁岁能享受唐家那么多年的照顾,艳羡唐岁岁在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长大,有一个为他付出一切的母亲。
江已垂眸,眼眶微红:“挺奇怪的,我现在心里除了愤怒,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不会认唐夫人做母亲,也不会回到唐家。
温时青抱着他,像是在呵护一只随时会碎掉的幼崽。
他几度想说什么,最后只说:“你想见她吗?”
江已:“见一面吧。”
总归是要做个了断的。
再次见到唐夫人,妇人消瘦不成样子,她躺在病床上,神色憔悴,一点也瞧不出当初的雍容华贵。
看见江已,她神色有些激动,做势要坐起来。
江已神色冷淡:“我只是来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
唐夫人眼角泛着泪,声音颤抖:“江已……”
她哽咽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她泣不成声,说了好多好多的对不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她犯下的过错。
江已恍惚了一下,嘲讽道:“唐夫人,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跟我说这几个字。”
唐夫人一听更是呜呜地大哭,她抓住自己的衣领,嘴巴一动一动的,说出的话因为哽咽含糊不清。
但,江已猜测她是在说一些悔恨自责的话。
“唐夫人,你也挺可怜的。”看着她哭得悲怆,江已说:“你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厌恶至极的人,才是你的孩子。”
他说这番话时,十分的平静,平静得好像是在说外人。
唐夫人却因为他的一番话崩溃大哭。
江已见了唐夫人,见到她现在悔不当初的样子,心里畅快了。
他站起身便要走。
唐夫人却急得从床上跌落,跪着爬到他的身后,“江已,我对不起你,你回来好吗?你回唐家,我会尽力弥补你……”
妇人拽住他的裤脚,低声哀求。
江已却觉得心凉。
在剧情里,他到死也没有这出。
所以,他们最后知道吗?
还是一直任由唐岁岁占据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或许也知道了真相,但都不重要了。
他已经死了。
江已没有理会她的哭喊,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温时青还待在走廊上,看见江已便抬脚走过去。
江已身心俱疲地扑进他的怀里:“温叔叔,我们回家吧。”
他想回绛城了。
他不想待在这里也不想回燕京。
温时青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好,我们一起回去。”
江已点了点头。
说走就走,路和鸣也来送行。
他原本是想跟江已一起的,但江已婉拒了,他笑着让他别担心,让他好好复习功课,高考在即,他不想耽误路和鸣。
路和鸣闻言,低下头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目送他离开,祝他一路顺风。
登上机的那一刻,江已好像终于卸下了肩膀上的负担。
他可以靠在温时青肩膀上读一本他没有看过,但写满了世界各地著名风景的杂志。
他给江奶奶打了个电话,老人家嘴上说着嫌弃,估计视频那头已经笑开了花。
江已也露出一个笑,他有些开心地朝温时青靠了靠:“温叔叔,你很少去绛城吧?这次我可以带你四处转转。”
温时青垂眸:“确实很少去,有空去看看。”
江已点头:“我很喜欢镇上的小吃摊,我可以带你去吃,小时候到现在都一直都有。”
温时青低头亲了亲他,害得江已四处看了一眼有没有人,才又仰头亲回去。
不亲白不亲嘛,况且他早就想亲了。
回亲的结果就是他被扣着脸蛋,压在桌椅上亲了个把小时。
江已下飞机的时候得戴上口罩。
他严重怀疑到家也不能消肿,还要编个理由骗骗老太太。
第127章
江已擦了消肿药, 到绛城医院的时候就差不多已经好了。
江奶奶看见温时青便爱不释手,一路都要牵着。
江已愤愤不平,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她孙子。
江奶奶身体状况好了不少,能吃能喝, 能蹦能跳。
江已向医生请了半天假, 琢磨着带江奶奶回村里吃个饭。
医生批准了, 但让江已要让江奶奶忌口,注意饮食。
对此江奶奶犹如霜打的茄子,背地里道“限制我吃食,还不如让我去死呢。”
江已听见死字就绷了一下, 连忙抬手捂住老太太的嘴巴:“呸呸呸, 说点吉利的话。”
江奶奶刮了他一眼:“还搞迷信那套。”
江已委屈地瘪嘴, 看向温时青。
温时青一笑:“奶奶,小江说得对,大家都要好好活着。”
江奶奶顿时眉开眼笑应和着:“小温说得对,我不说了不说了。”
江已:“……”
他怀疑自己回来是添堵的。
他气得伸手, 从后面绕过江奶奶, 掐了一下在江奶奶右边的温时青。
温时青却像是后面长眼睛,抬手就抓住了他的手。
男人的劲儿大得出奇,江已挣了挣, 愣是没有甩掉。
他又不敢被江奶奶看见,只能仍由自己的手腕被扣住。
就这样扣了一路。
江已手心都是黏糊糊的汗。
倒是温时青仍然幽默风趣,耐心十足地陪江奶奶聊天南地北的事情。
临到家中, 江奶奶突然驻足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她唉声叹气:“想当年, 你来我们村的时候, 这树还挺年轻的, 现在也老了。”
温时青一顿。
江已道:“老太婆,你记忆又乱了,温叔叔怎么会来过我们这里。”
他只以为江奶奶又记忆混乱了,毕竟上了年纪的老人记错人和事也不算什么稀奇的。
江奶奶愣了一下,看向温时青,半响后才释怀一笑:“你说得对,老太婆上年纪了,可能记混了吧。”
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搭在江已的肩膀上,踩着青石走上石阶。
地势原因,绛城多雨,怕房屋被淹,所以多数房子都建在高处,唯一能登屋就是堆砌的青石台阶。
江已握着老人瘦得突骨的手腕,眼眶微酸,他低头抱怨道:“终于肯靠近我了,我还以为我真成外人了。”
江奶奶愣怔了一下,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摇头:“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她的目光掠过走在后面,距他们几步之遥的温时青,语气低落下来:“江已啊,人的一生有很长的路要走,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我这个老婆子陪不了你,帮不了你,你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肯告诉我。”
她抬手捶了捶的腰,忽而发现这条她走了半生的台阶如此的高,如此的遥远。
老人握着少年的手,少年手腕的青紫褪去,但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她抹了抹眼角:“有人护你周全是好事。”
江已原本只是想撒撒娇,听江奶奶跟他唠唠,但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