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狗也喜欢聊这些,他说:“有什么可怜的?以往把他捧上了天,他还真当自己是圣贤,天子脚下那些公子爷都是些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不自量力!活该!”
没人反驳,倒是给哥哥送饭的朱香梅路过听到,忍不住说:“萧林没有错,你们也别说那些难听话了,明年他就能参加科举,到时候肯定能高中。”
刘二狗被当众驳了面子,很是气愤,尤其这朱香梅他心里一直暗暗喜欢,如今听那话,还以为朱香梅对江萧林有意,冷笑道:“江萧林得罪了云京权贵还想再进官场?我看明年科举他不被人害死已经算是烧高香了!你要是真为他好,还是去劝他离云京远一些,说不定还能平安过活!”
朱香梅被说得又羞又愤:“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与萧林又无私交,哪去找他劝?你说这些话,想让谁难看?我说那么一句,也是瞧不过眼罢了,村子里一个个的,家里有孩子的,当年与萧林同年读书的,哪个没被萧林教过?让我不说好话是吧?那我便说,你们当初出的盘缠钱,怕是还不够交给人家这么多年给你们当自家孩子夫子的酬金!”
刘二狗被骂得傻了眼,他心里虽然不停骂娘,却又不好意思继续还嘴,可周围的一群男人从没被女人这样指着脸骂过,立马气势汹汹上前,一个比一个不堪地回骂、揭短:
“嚯,骂得好厉害!不知道还以为是谁大小姐来了。这不是朱家那位十八了都还没来癸水的石女吗?”
“嫁都嫁不出去,还操心别人的事儿!”
“你别说,要不是她上次被隔壁村老李家退亲退得莫名其妙,我也打听不到朱大牛的好妹妹连孩子都没法生……想起我婶婶以前还想给她和远房亲戚做媒就后怕!”
“怕是被退亲,今儿个来我们出气呢!”
“不瞧瞧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
朱香梅平时待人好,大家也都待她客气,何时见过这种阵仗?被骂得眼泪直掉,抹着脸就要走,那些男人还不依不饶堵着她。
刘二狗到底还有些喜欢朱香梅,看不过去,便劝说:“算了吧算了吧,都是同村的……”
那些人压根不听,不知是谁绊了朱香梅一脚,一声尖叫后,大家再看,朱香梅怀里的食盒已经摔破了,饭菜泼了一地,原本干干净净的姑娘也弄了一身油渍和灰尘,手也被破碎的瓷碗割开了,流了不少血。
朱香梅趴在地上抹去眼泪,像是感受不到疼,继续收拾那些残羹。
刘二狗呆住了,再眨眼,王家兄弟不知从哪儿冲了进来,强行将这群男人推搡开。王老二直接把朱香梅背到了身上,恨恨地看了那些人一眼,背着人往朱家跑去。
王老大捡起地上的食盒,想要走,被几个男人拦住:“你弟那是什么样子?是那婆娘先招惹我们的!”
一向懦弱的王老大这次忽然用力把那人推倒了。
倒在地上的人不敢置信,冲过来就要和他厮打,刘二狗等人连忙上前拦住劝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各种怒骂劝阻中,王老大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这是朱香梅死亡前五天发生的事。
此事发生的当晚,朱大牛就要给妹妹讨说法,可当时参与的人实在太多,其他人众口一词说朱香梅的不是,饶是朱大牛平时再凶狠,面对全村人的调解,也是什么都不能做了。
第二天,村里人就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朱大牛居然把妹妹许配给了王老大。
起先震惊后,刘二狗就大概猜出朱大牛此举的原因:朱大牛本来确实看不上王老大的,妹子待嫁闺中,长得漂亮,性情也好,都是让媒婆往好的人家说,只是那时候他没成家,也没有跟女人好过,妹子大后又都保持距离,并不知朱香梅是石女。
前不久媒婆找妥亲家后,一次找朱香梅私下说笑,听闻朱香梅不愿意甚至要退婚,惊讶问及原因,才意外发现了石女的事。
这媒自然就崩了,那边的人嘴巴还不牢,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朱香梅的秘密。
饶是平时暗自喜欢朱香梅的刘二狗也断了日后求亲的念头,他可不能为了朱香梅不要孩子。
朱大牛本来还不急着妹子婚配的事,可那日妹子被人欺负、以及村子里传言他妹子没人要的话实在重重刺激了他,在王老大私下说自己早就对朱香梅有意,也不会在意子嗣后,一时冲动,便答应了。
婚事没有定的那么快,但王老大非常开心,知道朱香梅不爱出门,次日去镇上亲自把裁缝带到朱家,先量尺寸做些新衣裳。
刘二狗偷偷去看过,朱香梅很配合,也没闹过,整个人不是很高兴,也不是很伤心,看不出到底愿不愿意。
过来两天,王家说是已经定了好日子,只需等个把月。
刘二狗一度非常惋惜,以为一朵鲜花就要这么插在了牛粪上,谁知第二天,村子里就出了一个更大的消息:朱香梅死了。
人是吊死在池塘岸边的柳树下,死的时候还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鞋子或许是被野狗叼走,反正一直没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经《国风·豳风·七月》
第36章 抱错9
姜邑瞬间打断刘二狗的话:“那么几天, 就能把喜服做好?”从听到喜服那里就不耐烦了,他以为刘二狗在编瞎话蒙骗自己,上手就要把人抓起来……
“不是!”刘二狗急忙解释, “王、王家找的裁缝自然没那么快做好喜服!那是朱香梅在家自己做的!”
“……什么?”
“真的!朱香梅死前穿的那身喜服并不繁复, 上面绣的花纹也都是她平时惯用的手法。村子里所有婆子都这么说!说她应该是老早就想嫁人了, 可家里没爹娘, 就自己早早准备了……”
姜邑还是狠狠踢他了一脚,坐在田埂上等他继续说。
“其实要只是自尽,也没什么好瞒的, 只是清洁尸体时……”刘二狗突然咂了咂嘴, 像是不知如何说下去,看姜邑起身又要过来, 才老实说道, “主、主要是朱香梅死前……不是处子身了!”
姜邑:“……这算什么隐瞒理由?!”
“你是不知道……”刘二狗叹气,“朱香梅虽然是石女,但清洁尸体的婆子说她和正常女人身体没什么不同, 应该只是不来癸水……几个婆子都看到了, 尸身上有那种的痕迹……”
“朱大牛起初听婆子说妹妹身子有异后,以为妹子被人欺负了才自尽,当天就疯了一样找人逼问, 可哪能查出来呢?最后去翻了朱香梅的闺房,才在床底下找出了满满一箱情诗。”
“朱香梅那早死的爹曾经是个秀才,家里有不少诗书,别看那朱大牛是个大老粗, 他这妹妹自小跟着爹认了几个字, 不织布做活的时候就爱在家读诗……但朱大牛没想过妹妹会给人写情诗, 还写了那么多!落的时间上, 从两年前就开始了……你别这么看我,确实全是朱香梅的笔迹,朱香梅写字不怎么好看,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千真万确!”
“我不太认字,就听村子老头子说都是些表一腔思念爱慕之情的话,里面还透露那人与她日日相见,有时会悄悄隔着院墙说话……”
“朱大牛本来怀疑妹子喜欢江萧林,可日日相见这一条就不可能了,江萧林哪怕落榜前,我都不可能每天见到他,更别说不咋出门的姑娘家了……江萧林平日要么在家里用功,要么就在山里……且诗里面还说过对那人吟诗是对牛弹琴,那就完全和江萧林无关了!可排除了江萧林,村子里还有不少男子呢,不管朱大牛怎么一个个追问,自然也不会有人承认,这能认吗?是我我也不承认啊!诶诶我只是这么一说,怎么可能是我?松、松开,求你啦,我还得继续说啊……”
“那之后,村子里都说朱香梅婚前失了贞,是怕被丈夫发现才羞愧自尽的。”
“一个村的,都是一损俱损,待嫁的姑娘还好几个呢,大家怕这事儿传出去影响了自家姑娘名声。你想啊,万一以后那事儿传出去,人家都当咱们村子姑娘和汉子随便乱来,那可怎么自证?所以那天村长召集全村人商量后,决定悄悄把人葬了,反正朱香梅也没怎么出过村,外面的人基本都不知道她,要真有人问起具体,就说是病逝了……”
“朱大牛听了几个老人家的劝,怕妹妹死后被人乱传乱讲,估计也怕丢朱家的人,默认了这件事……”
麦田变得安静起来。
云遮住了太阳,没割完的麦子被风吹得往后歪去,轻轻扫过姜邑的粗布衣裳。
刘二狗已经说完了,半晌没听到动静,怂了吧唧地朝姜邑瞄过去。
青年垂首看着他,眼下一片阴影,神色没见任何变化,只是不知何时捡起那断了的镰刀,迎风躬身蹲下的同时,锋利的镰刀片直朝他刺去。
刘二狗失声尖叫,尖叫拉长到一半,戛然而止。
随即,他哆哆嗦嗦地低下头,只见那断裂的镰刀片正插在他裆部前的土地里,只要下手时再往前挪一点点,他的命根子,就绝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