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眼睛处的薄纱被拿了下来,河岸边的花灯摇摇晃晃的撞进斐攸眼中,一盏梨花形状的花灯被放在斐攸怀中。
少年呆愣在轮椅上。
梨花花灯被捧在斐攸手中,慕以看着形状奇怪,泛着暖黄色的花灯,笨拙的将放花灯用的手提盏放在斐攸手中。
“我不会做这个,所以有点丑。”
微风轻起,吹得湖里面的水泛起微微涟漪,水中的花灯互相碰撞,一片梨花不偏不倚的擦着斐攸的唇角掠过,泛起清香。
抱着花灯的人眉眼灼灼,浅笑道:“多谢先生,很好看!”
在这个清香飘香的夜晚,这此短短的一生当中,唯一的一盏花灯,是他幼时先生所送。
斐氏斐攸,曾是惊才绝艳的斐氏公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因生未逢时,被诅咒所困,一生被病痛所折磨。
元国国师曾言,此子一生,短短数十载,会病痛缠身,会不良于行,会孤苦一生,最后会在一个大雪天长眠于世。
唏嘘哀叹,斐氏斐攸的一生便只这短短几句话,似冬日飘零的雪花般,落在地面上,便瞬间化掉。
…
指尖滚烫,原是水杯中换上滚烫的热水,甜梨水泛着清香,将慕以的思绪唤回。
眼前喝着甜梨水的小少年已经不见了身影,太阳照在身上,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到了下午时分。
水杯中的热水有些烫人,慕以不自觉的缩了缩被烫红的指尖,借着斑驳的阳光看着眼前这人。
慕以只迷迷糊糊的记起了一些短暂模糊的片段,他看着眼前的斐攸,只觉得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他一样。
银铃声渐响,银白色的银铃发出铃铃脆响声。
鼻尖是熟悉的梨花清香。
午后宁静,偏僻的梨园更甚,慕以借着阳光,看向斐攸。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对面的斐攸只是浅浅的淡笑着,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抬起头看着半空中盛开的梨花,眼中盛着日光。
“先生,花灯节就要到了…”
一道浅浅的叹息散在半空中,对面的白衣公子眼眸中带着欢喜,他坐在梨花树下,浑身透着安宁与祥和。
·..
元国的花灯节是国俗节日,大街上便是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起来。
元国守护式神的问题解决,灵障恢复,渐渐的,周围的鬼怪都少了起来。
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笑意,日子好了起来,也有了盼头。
在这个欢庆的日子里面,斐府也是早早的准备了起来,府内上下一片喜庆。
这天晚上,斐季走进了这个自己很少踏足的院子里面,坐在房门前的人眸子浅浅淡淡,似乎对他的到来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又或者是…不在乎他到底会来不来。
恶灵的封印处理好了,斐季在花灯节的前一天便赶着回来了,已步入中年的斐季手里提着一盏莲花花灯,他没有走到斐攸面前,只是将那盏花灯向着桌子上一放,便转身,重新走到梨园门前。
小少年已经长大,眼眸中的目光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暗淡,斐季转身,借着屋内的灯光向着坐在轮椅上的人看去,也看见了站在斐攸旁边的式神。
在院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斐季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今天是花灯节,提着花灯,去街上逛逛再回来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梨园,大门敞开着,夜风将院落地面上的花瓣吹到了外面的青石板上面,有一些飘飘荡荡,被风吹的老远,落在了不知哪一处的湖面上,荡起一片片涟漪。
..
花灯节格外热闹,人们折下树上开得最漂亮的一支花枝带在身上,穿上漂亮的衣服,来到街上放花灯,如果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便可以将手中的花枝递给对方,互相表达心意。
所以,在这一天送上花枝的意思,便意为喜欢倾心之意。
街上热闹极了,吵吵嚷嚷的,卖东西的小贩从街头摆到结尾,各式各样漂亮的花灯被放在河里面,随着荡漾的湖水飘到远方去。
慕以和斐攸来到街上,可谓是吸引了好大一波女子的注意力,两人身上不约而同的都沾染上了好些梨花桃花花瓣,慕以将斐攸推到有些角落的地方,这才稍微清净了些。
湖边的小摊卖着许多的花灯,琳琅满目,格外漂亮,斐攸抱着手中的莲花花灯,转头对着身后的慕以道:“先生,可以将我推到河边去吗?”
花灯被点上蜡烛,泛着烛光,斐攸撑起身子,将花灯放在湖水当中,看着它慢慢朝着远方飘去。
“不许愿吗?”
慕以盯着坐在轮椅上愣神的斐攸,问道。
只见坐在那里的白衣公子将双手放在腿上,他向着那已经飘得远远的花灯看了一眼,又朝着慕以的方向看去。
黑色的眼眸浅浅,白衣公子唇边挂着浅笑,他看着慕以,轻声对他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笑着眯了眯眼:“而且我心之所愿,皆已实现…”
我之所愿,一愿先生常在身侧,二愿先生平安喜乐。
所幸的是,这些愿望都已经实现,或者是,都在慢慢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神明与黑暗同罪
斐攸此生所愿, 只不过想长伴先生左右,春日一起赏梨花,冬日一起看飞雪,浮生一世, 便已是心满意足。
-
日子越发的冷了起来, 树叶枯黄, 风一吹, 满地的落叶被风卷起又飘散开来。
虽说天气冷了起来,可是梨园那位公子的病从开春以来,便一直渐渐有着好转,如今, 竟好到可以离开轮椅走路的程度。
斐家公子自小被鬼气缠身,身体虚弱,一直都要靠着轮椅代替步行,这些年一直病弱, 几次三番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本以为会熬不过上一个冬天, 却不想对方却渐渐好了起来。
斐氏小公子如今也才是孩童, 不知怎么的,被斐家家主严加训练,天气冷起来了也不得松懈。
经过畔桥,走过青石板小路,来到梨园,便看见大门敞开着。因为此处很少有人来往,无人瞧见里面一位白发银眸的式神在里面打扫着庭院。
从小屋门口走出来了一位身形单薄的白衣公子, 正在扫地的慕以看着斐攸走了出来, 他走上前去, 将披在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看着眼前面色微微红润的人。
“身体好些了也要多加注意,入夜天凉,阿斐要多穿点!”
斐攸埋在颈间的围脖上,只觉得身上的披风满满沾着先生身上的清香,好闻极了。
晚霞挂在天边,从院子大敞着的房门向外看去,刚好可以看见天空烧红的云彩,梨树光秃秃的,院子里面开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
斐攸慢悠悠的走下石梯,视线落在打扫院子的先生身上。
正在将落叶扫成一堆状的慕以便看见眼前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动作。
“先生!”
在慕以顿住的身形下,斐攸慢慢靠近,最后伸手拿下一片落在慕以肩上的落叶,黑色的发丝与白色的发丝相交缠绵,随即又随着斐攸的动作分离开。
“有东西落在先生身上了。”
像是解释,又或者是对方才的动作觉得有些失礼,斐攸的脸上带着一些歉意的微笑,在晚霞的倒映下,格外的柔和。
…
冷风幽幽,经过花园假山发出“呜呜”的风声。
今年的寒冬,似乎来的格外的快…
像是回光返照,又或者是诅咒加重,原本身体渐渐好起来的斐攸吐了一场血过后,便开始缠绵于病榻,身体也像是被抽空了般,开始快速的瘦了下来。
只剩下那一双眼睛依旧带着浅浅的光。
据说斐氏斐季去请过太医过来瞧看,最后只是一脸暗淡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意思都表达了出来。
慕以端来药,走到床榻前,他看着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斐攸,将手中的药放在身旁的桌子上,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已经不烧了。”
斐攸的额头有些冰凉,此时骤然触碰上一片温热,他不自觉的蹭了蹭,满足的眯起眼睛。
“劳先生挂心了。”
面前的少年身形瘦削,白色的大氅盖在身上,莫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他端过放在身旁的药碗,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在闻到里面浅浅的血腥味的时候,他端着腕的手微微一顿。
其实这个血腥味,早在好久之前,他就开始在难喝的药汁里面闻见了。
式神的血液,可腐蚀鬼怪,亦可驱散鬼气,式神本体难见,血液更是百年难见的机缘,慕以以鲜血为引,驱散斐攸身上的鬼气,可斐攸的身体早在最初的时候已经被掏空了,现在剩下的,唯独只是一具空壳子。
无论取多少鲜血,都填不满这具像无底洞一样的身体。
瓷碗有些烫,烫的斐攸的指尖缩了缩,他垂眸看着碗里面黑乎乎的药汁,什么都没说,面色如旧的将它一口灌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布满整个口腔里面,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苦味,只是微微皱眉,他抿过粘在唇边的药汁,等着这股苦意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