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留下了一个被冷风吹得很是凌乱的陆灵珏。
——我要不要先写封遗书?
而另一边, 匆匆回到府上的苏慕着急和墨书讲清楚事情的原委,事到如今已经不得不将事情全盘告知,但等到屋里真就只剩下了他和墨书之后,又不免有些难以开口。
这毕竟算得上是横亘在墨书人生中的一道坎,怎么开口都显得有些残忍。
这是要把别人的伤口血淋淋地揭开。
过了许久之后,苏慕才缓缓地出了声,只不过这次叫的却不是墨书。
“景煦。”
墨书听到名字后愣了许久, 眼中顿时流露出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这个名字于他而言, 似乎恍若隔世。
前几日在望江时, 蒋玉的那一句“小景”把他瞬间带回了那段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往,母亲的哭喊声,丫鬟们的尖叫声,落在他脸上尚且温热的血滴,和在身后腾起的大火。
可是为什么苏慕会知道?
苏慕见墨书,现在当叫贺景煦的身子颤抖得厉害,虽然无奈,但后面的话却也是不得不说,他只能伸手拍了拍贺景煦的肩膀,如同往日里一般温和地轻轻捏了捏。
“有些事,还是需要让你知晓。此事关乎你的全家性命,也是这几日我一直所查之事,先前是怕最终没有结果,才不愿你知晓,如今——算是有些眉目,你且听听?”
虽然是个问句,但苏慕也没真打算等对面的回答,捋了捋思绪之后,便将之前的事又复述了一遍,连同在冬狩之时的见闻也一并告知。
“大致便是如此,如今虽然还未尘埃落定,但我们既然已经得了皇上的允准,便可调取军器监的流水账簿,张瑜行事虽然谨慎,但也终究是无法抹平如此之多的纰漏,想来找出马脚必然是时日的差别。”
看着贺景煦久久不抬头,苏慕刚想开口问问,便又头疼地看到对面跪了下去。
“先起来,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跪的。”苏慕立刻伸手想把人扯了起来。
但这一回贺景煦却是格外坚定,仿佛是在地上生根了一般,任苏慕用尽了力气都没能把人拔起来。
更让苏慕大惊失色的是,对方似乎有要磕头的趋势。
这怎么行!
他立刻蹲下了身,威胁道:“你要是给我磕头,我势必是承受不起,到时候因为这个折了寿,你还得替我将养我娘。”
这下轮到贺景煦不知所措了,他有些惊恐地抬眼看着苏慕,显然是被这话给吓到了。
“行了,先起来。”苏慕趁热打铁,“即便是真要谢我,也等事情真正了结之后再谢不迟。”
如今的情形,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他仍记得当时母亲将他从后门送离之时,身上早已满是血污,却依旧执着地要他发誓,之后便隐姓埋名,不必再为家中之人做些什么,只消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贺府无一生还。
“孩子,我和你父亲什么都没留下,唯有这一世洗不清的骂名,如若可以,只求你从此远离朝堂,莫再掺和此事,且……本已经受了侯爷荫蔽,便不要将祸患再加诸于他们了。”
这些是母亲与他说的最后一番话,因此在此后数度梦回之时,他都将自己拿那份想要查明真相的心压在了心底,加之苏仪战死,他便更觉得自己需要做的,只是尽自己所能,保护好侯府的唯一血脉,以报苏仪此恩。
这许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不再去想那些悲伤的过往,却没想真当旁人再度触及这份记忆之时,如坠冰窟的感觉依然和那一日一样。
此前遇到蒋玉时如此,如今听苏慕提起之时亦是如此。
“我还要去一趟大理寺,那些账簿应当是被送到了那里,若都只交给言轩一人,怕是他今晚又不用休息了。”苏慕正色道,“如今捅了这片天,怕是如今盯着我们的人不少,你身份特殊,便暂且都留在府上,我这边你暂且不用担心,有柳少卿和辰初他们在,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贺景煦似乎想要反驳,但苏慕已经打定了主意,虽说这事是七年前的旧事,但也难保会被人发现,蒋玉不就认出了他么,要是被人盯上了,反咬一口安定侯府私藏当年贺朗之子,那便麻烦了。
有了诏令之后,进出大理寺不仅方便了许多,也有底气了许多,见到那位不太拿正眼瞧人的广少卿时,苏慕也能笑眯眯正大光明地无视了对方眼里的不悦。
而等到他轻车熟路地找到柳潇然的门前时,正好遇上陆灵珏风风火火地从里面出来,好在这几日他算是练出了反应速度,侧身一躲便躲开了,没被这突如其来打开的门撞上。
“喻之!你来啦,大人在里面呢,我还要去找些人问话,你进去吧。”陆灵珏看上去行色匆匆,不像是去找人的,更像是去避难的,“之后再叙啊,防止大人一会记起来了要找我算账。”
说完他便如同脚上生风一般迅速地走远了,苏慕也再度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辰初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自己身上落的薄雪,把斗篷随手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找了个椅子拖到了柳潇然的对面坐下了,这几日他算是已经熟悉了这种办公的模式和氛围,两人和谐地占用长桌子的一边,翻看东西和递东西都方便得很。
“无事,不过是被我抓到了在吃零嘴罢了。”柳潇然没有抬头,只是还在翻动着手上的账簿,“这些都是这几年来军器监的支出和收入,我让陆辰初找人把这些曾经为军器监供铁的商贩都先去找齐了,防止被人灭了口,如此两相照应,方能将事情原委真正还原。”
苏慕点了点头,刚坐下,就察觉到了柳潇然似乎依旧散发着一股冷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自己在季骁和百官面前揽下了所有的事情,被柳潇然定义为引火上身之后,整整一路对方都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废话,除了些必要的需要解释的话之外,其余时候都是冷冷的模样,若不是现在天上下的是大雪,苏慕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很长的梦,毕竟一开始的时候柳潇然对自己倒确实是这般冷冰冰的模样。
若是其余事,苏慕必然会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这次他却再明白不过了,不是自己便是柳潇然,把柳潇然一个人推到风暴眼的事情,他是绝不会想的,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自家老爹先揽下来的,子承父业也没什么问题嘛?
但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得缓和一下氛围,不然这屋里虽然比外头暖和许多,自己怕不是也要被这柳潇然身上散发出来的森森冷意给冻得伸不出手了。
“言轩?”
毫无反应。
柳潇然垂着眼,似乎并不打算接茬。
——垂着眼我也有办法让你看到我。
苏慕当机立断地把脑袋搁在了垫在桌面上的手背上,自下而上地看着柳潇然,试图讲道理:“独自一人查案多危险,那两个人一起当靶子总比一个人当靶子要轻松些。况且,这江州一案既然有宁王插手的痕迹,说明那苏启指不定早就是他的同伙了,那这么说起来,我也早就被暗算过了,算不算得上是一回生,二回熟?”
柳潇然简直就要被苏慕这些话给气笑了,最后还是伸手用笔杆在后者的脑门上点了点:“暗算这种事,还想二回熟?”
他用的力道很轻,苏慕自然也感受不到什么,摸了摸额头笑眯眯地说道:“反正就是这个理儿,这可是京城,而且我们才刚得了皇上的御令,又在京城之内,想来不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我们下手罢?”
这倒是正理,现在若是对他下手,也就差把做贼心虚写在脸上了。
柳潇然本还想开口,苏慕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而且,真要论起来,也是有人先不按约定的。当时言轩你冲入战局时可也没提前和我说罢,这算是一次对一次,这不就正好扯平了?”
说到这里,苏慕变得理直气壮了一些,眼看着柳潇然神色已经开始动摇,马上就要让步了,他赶紧又加了把劲:“言轩若是一直这般对我,我们之间当真是会生分的!”
这下柳潇然算是彻底溃不成军,神色也越发无奈,奈何苏慕似乎还颇为严肃,大有不解决这个问题便不罢休的趋势,只能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没有要和你生分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第115章 旧事
苏慕自然是最晓得柳潇然嘴硬心软的性格, 虽然偶尔会变得和冰块一样散发寒意,但实则好说话得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的, 而且, 若是那些人当真有了顾虑有所动作的话, 反而容易露出马脚来, 也不失为一种尽快揪出幕后之人的方法。”苏慕伸手从柳潇然的边上取走了几本账簿,因为诸多事情的磋磨,他已经从一个完全看不懂账簿的人进化成差不多也能一目三行看数字的正经古代人了,“既来之, 则安之。”
看着苏慕一副似乎天塌下来都不打算哭丧脸的模样,柳潇然也只能暂且放过这场变数,两人似乎无言之中又达成了某种默契的约定,随后屋内便只剩下了沙沙的纸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