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是,即便处于精神图景中,他仍旧双腿瘫痪动弹不得。
黑狼并没有给他留足思考的时间,它从胸腔中发出低嚎,外龇的尖牙令其面容变得狰狞可怖,后腿微曲,俨然是个准备起跳的动作,萧枕云不再犹豫,一只肩与他坐立时齐高的雄鹿从他背后凭空出现,高昂的头颅顶端两只金褐色杈角又硬又长,向高处舒展出纤直尖锐的分杈。
这是萧枕云的精神体:一头品种不明,宛若从神话故事中走出来的鹿。
鹿一现身便威风凛凛地将主人护在了身后,脑袋低下,向黑狼示意自己坚硬的尖角,威胁它不要轻举妄动。
但黑狼丝毫没有胆怯,嘶吼着便扑了上来,锋利的犬齿只逼鹿纤长脖颈,鹿也不甘示弱,侧头拿角去顶黑狼脆弱的腹部,被挠出数道血痕的同时也狠狠拿蹄子踹中了狼的脑袋。
萧枕云不想被精神体的混战波及,但也不想毫无形象地在地上用手臂连滚带爬,好在黑狼竟然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不知为何很快就被鹿制伏,仰躺在地上,四肢朝天露出柔软的腹毛,在鹿的身下发出幼兽一般服软的哀鸣。
这声嘤嘤低鸣明显讨好了雄鹿,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黑狼示弱的模样,浓密的长睫遮住瞳孔,过了会,竟然纡尊降贵地伏下躯体,嗅闻黑狼身上的气味。黑狼也连忙侧过脑袋,鼻尖耸动,轻闻鹿颈边的气息。
碍于身份保密问题,萧枕云从未在管理员以外的人面前显露过精神体,黑狼或许还是他这头鹿接触的第一只精神体,好奇是正常的。
两只动物互相嗅了冗长的时间,紧接着就像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黑狼的尾巴竟然还来回晃了晃,抬起两只前爪在鹿的胸口左右轻踩。雄鹿折下四肢,在狼的身边坐下,伸出舌头舔舐起对方头顶方才打架打乱的黑毛。狼享受地闭上眼睛,用吻取悦性地蹭了蹭鹿的侧脸,可鹿并不领情,往后仰躲避,可惜没能躲开,只能让黑狼在身上蹭满气味,再垂头继续慢条斯理地舔咬它的耳朵和周围毛发。
随着鹿的动作,萧枕云身体的燥热快速褪去,取代的是一股从内而外的疲惫,仿佛在沙漠中徒步了三天三夜,焦渴难耐,一根手指也不想动。萧枕云彻底被他这副病症又多又杂的二手身躯搞得没脾气了,只想着赶紧过剧情,瞬间过到全剧终,好摆脱病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乏倦地失去了意识,等从昏睡中被秘书唤醒的时候,他全身上下皆是一种被抽空了的无力感,酸软虚脱,太阳穴突突直跳。
“急救室的灯熄了。”秘书匆忙道。
萧枕云强忍着头晕目眩整理好褶皱的衣服,休息并未让他的精神状态变好,反而愈发糟糕。因为事发紧急,他没有跟秘书讲述方才病房里发生的事情,只默不作声地在对方帮助下操控轮椅返回抢救室前。
中途经过一处反光的玻璃,无意间望过去,萧枕云就发现自己的脸色奇差无比,简直像被妖怪吸干了精气的穷苦书生,撸了三天三夜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发生什么了……?对哨兵向导种族设定了解还不够深的萧枕云一头雾水。
返回抢救室前的时间卡得刚刚好,正巧撞上房门打开,医生从中走出,满脸疲惫地摘下口罩。走廊两边多了许多陌生向导,司家父母也风尘仆仆地赶到,见到门开立刻起身迎上去。
按照小说剧情,接下来这名医生会遗憾地表示他们已经尽力了,司楮大恸之下险些陷入精神狂乱,萧枕云以长辈之姿安慰他:节哀顺变。
奇怪的是,此刻医生虽劳累不堪但眼底含笑,开口道:“病人生命体征平稳,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接下来会转到ICU……”
萧枕云:“节——”
萧枕云:“?”
第3章
司棣是莫名其妙起死回生了,萧枕云却因为一脸死相被强行拉去做了个全身检查再办理了住院留待观察。检测结果只是一些陈年问题以及过度劳累,让他注意休息和保养,接着医生又希望他做一个向导的精神力监测,被萧枕云果断拒绝。
他可不想暴露这副身体已经换了个芯子的秘密。
但又实在好奇夜里突如其来的高热和虚脱到底是什么原因,迫于无奈只能身残志坚地自己动手上星网查。半个小时下来,萧枕云已经被网络医生诊断为脑癌,时日无多,原地等死。
管理员的探望姗姗来迟,他给自己设定的身份是萧枕云的养子,命名叫萧念,傍晚时分才面无表情地推门往病床边一坐,冷声道:“司棣病情完全稳定了,医生说明后天就能醒过来。”
“你的书出错了?”萧枕云问。
“不可能。”萧念眉头紧锁,“我的书绝不可能出错,原剧情里司棣就是抢救无效死亡……一定是发生什么改变了剧情。”说着他就将怀疑的目光抛向萧枕云,“而最有可能导致这一切的人……”
“我什么都没做。”萧枕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底气十足,甚至还轻佻地笑了笑,“你未免想太多,难道我还能跑进手术室里把司棣救活吗?”
萧念沉默下来,他的手中再次出现了那本硬壳书,快速翻了翻,很快便抬起头郑重其事道:“司棣不能活,他活了剧本后面就全乱了,这个世界都会因此崩塌。”
萧枕云至今不能理解为什么改变一本书的剧情就会导致世界崩坏,为难地问:“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管理员吗,有没有什么特殊技能?例如倒转时空之类的。”
见萧枕云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萧念面色铁青:“我要有办法,早在你意外闯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一脚把你蹬出去了。”
这话说得半点不客气,可萧枕云闻言反而乐了:“那你说怎么办,司棣已经莫名其妙地活下来了,总不能我们连夜潜伏过去把他砍了吧?”
说完,两人对视许久,萧念居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个提议可以列为后续行动方案之一。”
萧枕云:“……”
“关键司棣为什么没死?”萧念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也被穿了吗?”
“这属于你的工作范畴,我回答不了。”萧枕云老神在在地躺回被窝里,“我会多要求住院几天方便观察司棣近况,你下次来探视,记得给我带包烟。”
萧念只想带根烟囱插萧枕云脑子里,直觉告诉他,这次剧情出现偏差绝对和萧枕云脱不开干系,但他没有证据也不好发难,只能愁眉不展地回去查看本世界源代码,祈祷不要再出现第二名穿书者。
接下来几日萧枕云说到做到,赖在病房里死活不肯出院。可惜也没偷得浮生半日闲,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特别是司家父母,即萧枕云的堂哥和堂嫂,他们去A栋哨兵住院大楼逛完直接闷头转进B幢向导楼,慰问品大包小包地拎,恨不得把隔壁商场都搬来。
虽然说是堂兄弟,但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萧枕云的父亲由司家收养长大,后入赘进了特种人之中更有话语权的萧家。
司家父母一直觉得萧枕云这病是熬夜担忧所致,一方面感动于萧枕云对大侄子的拳拳之心,一方面又特别过意不去。他们家除了司棣和司楮之外都是普通人,世代经商,家里穷得只剩下钱,买起东西来也就格外大方。
萧枕云看着地上堆积成山的蜂蜜、人参、燕窝、茶叶……连吃了三天清汤寡水的他,嘴里淡出个鸟来。
到了第四天,司棣终于醒了。
早在病床上养得膘肥体壮的萧枕云轮椅一甩,就要去近距离凑凑热闹。
他倒希望司棣真是个和他一样的穿书者,两人还能有点共同话题,不过萧念熬了个大夜,带回的消息是世界屏障没有出现问题,司棣还是那个土著司棣,至于为什么没死,原因待查。
*
萧枕云到的时候,病房里男一司楮和男二叶斐然也在。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司楮脸侧受了点伤,护士刚帮他包扎好,狗尾巴都夹进了两腿之间。叶斐然更是额发潮湿地靠在墙边喘气,头顶冒出数根颜色靓丽的羽冠,疲惫得眼睛半睁不睁。
病房内没有人说话,细雨白噪音缠绵舒缓,司楮本来背对房门坐在病床边,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萧枕云一眼,匆忙起身:“小叔,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还好吗?”
萧枕云肤色本来就白,墨色长发垂散肩头,再加上一身条纹病号服,窝在轮椅里都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驾鹤西去。
“主席。”叶斐然也勉力打了声招呼。
“发生什么了?”萧枕云疑惑问,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病床——
哨兵身材一如印象中的高挑结实,还有一头漂亮的银白色短发。但和萧枕云想象不一样的是,司棣并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被牢牢绑在了床上。
他穿着厚重的束缚衣,四肢都被固定住,眉头紧闭,脸颊瘦得有些凹陷,嘴角开裂,眼睛也肿了一只,额头上缠绕着绷带,肩颈不停冒出冷汗,白发湿湿软软地散在枕头上。
只有为控制随时可能陷入精神狂乱中的哨兵,才会给他穿上束缚衣,担心他暴起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