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弘皇帝的电讯。
邢寅拿了文件，坐在另一端。
崔碧灵打开手里的领主信，端坐在沙发上，单手翻阅，又将一只听筒贴在发梢耳廓。
话筒一头流出弘皇帝的声线。
他不说话，只听着父亲的声音，微微蹙着眉尖，因为听到了不喜欢的发言。
邢寅也不问他皇帝这阵子有何指示，等一支烟抽完，通话结束，他看着崔碧灵回复信件，吩咐他晚上的事务，那十二个领主的动向需要随时注意。
他颔首，又送崔碧灵到楼下。
异种的军官们已经等了很久。
“回来的时候给我和司机消息，禁止去找人鱼玩水。”
郑寅叫住他，指指腕表。
崔碧灵摆了下手：“知道了。”
异种副官带着他上了车，原本以为将一路沉默，但崔碧灵与他主动说了话：“宋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他坐在车座的遥远另一端。
车窗外，路灯光线缓缓映进来。
人类生了张精致的面庞，他比宋映洵年纪小上许多，传闻性格骄矜、喜怒不定。
他脖颈上戴了一条银色项链，挂坠是倒三角形状，缀着珍珠，尖细的底端探进两端锁骨之间的阴影里。
副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帝国的未来储君，比他想象的更锋芒光锐。他谨慎地敛容说：“殿下，我不清楚。”
崔碧灵也便不再问了。
他阖上眼，在车里小憩。
【你的身体情况不太好，肩膀的伤需要重新检查……步野雪野性未泯，这是养野生宠物的隐患……宋映洵，嗯？殿下上周有一次没接他电话，噢，是因为和人鱼酷哥在泳池play。】
有这事吗？
崔碧灵睁开眼。
车停了，到了宋映洵的住所，副官领着他穿过楼梯，到了楼上。
崔碧灵无所谓住在什么地方，只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大致判断这栋房子在哪个地段，发觉离学校颇远。
他做完身体检查，在系统的叮嘱下服了药，系统建议他出门与宋映洵再打个照面。
【你们以后也会经常见面的，还会发展一些反目剧情。】
它说得头头是道，催促着他起身。
崔碧灵穿好衣服，推开门，往楼上走，恰好见到了宋映洵。
厅里立着一个身段高挑的男人，白发黑皮，竖瞳，似乎是回来一段时间了，身上换了衣服，衬衣敞开着，裸着肌肉紧实沟壑分明的胸腹，从肩膀到腹部是隐隐约约的浅蜜色不规则斑纹，像是动物皮毛上的纹路，也像是人类的纹身。
他手里的光脑屏幕浮动，不知在看什么。
宋映洵回眸说：“医生已经将殿下的情况发给亲王。这段时间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或者楼下的陈姨。”
男人的吐字轻而稳，语调也给人斯文、公事公办的印象。
他在人类社会待了很久，言谈举止的非人感极少。
然而，本质上并不是人类。
“我这阵子大概每一两天回来一次，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找我。你这阵子得减少返校的次数，有些重要的课程由宫廷的教师到这里授课。”
“知道了。”
室内又恢复沉默，两人已经很久不见面，崔碧灵对他的情况知道得很少，不打算提新话题。
副官听了对话，觉得气温似乎再度下滑。
崔碧灵没多少感觉，他和宋映洵都是不会因此尴尬的性格，气氛也不算古怪。
对面的白发男人在他的T恤上看了他一眼，说：“换件衣服。”
副官端来了茶水，眼角睨过了崔碧灵。
他刚洗过澡，穿着一件白色破洞T恤，卷边的宽松领口露出半边肩膀、新缠上的绷带，一截锁骨。
他回答：“我下次不会穿了。”
崔碧灵说得搪塞，一种浑不在意的口吻。
他正看着收到的新消息，来自步野雪。
——【图】
发了一张走廊鱼缸里金鱼的照片。
步野雪不常给他发消息，毕竟大部分时候他俩住在一起，几乎抬头不见低头见。
今天是他搬出来的第一天。
系统和他说起上个原著版本的故事：【……当时大家都认为你对步野雪不怎么样，毕竟你是从镜国把他带回来的，没有人鱼会自愿做宠物，也有人猜他压根不是宠物，而是别的用途，比如用来……嗯……但你本质是个性冷淡的Beta，只是单纯的人外控和喜欢奇怪动物罢了。当然，你从来没有对外解释过，他也没有。】
【大概也是因为这些流言蜚语，步野雪对这个环境感到更厌烦吧，他经常和学府的Alpha起冲突。】
崔碧灵也不觉得奇怪。
步野雪不是小美人鱼，他也不是落难王子。
安徒生的古老童话在镜国人尽皆知，但现实里，人鱼已经快灭绝了。
他们只喜欢待在北海，而不是人类的大陆帝国。
那篇为爱变成海上泡沫的童话只是虚构，现实的人鱼是被捕上岸的。
崔碧灵低头，摸了摸花坛里的月季花。
在宋映洵这儿待了一天，他有些想念自己的蓝色人鱼。
他发了新消息过去。
——开视频
十来秒之后，视频接通了。
画面是学校操场上，镜头晃动，隐约有呼吸声，大概率是刚才步野雪在操场的日常跑步。
“怎么了？”
步野雪将镜头调转过来。
屏幕上是崔碧灵坐在花坛边上的模样，镜头稍远，只能看见他的半边优越侧脸。
他头也不抬，玩弄着一颗无辜太阳花，说：“在跑步吗？”
“嗯。”
少年这才仰起脸，看着镜头，抬了抬尖尖的下颌，“我想看尾巴。”
通话那边沉默了片刻，步野雪短促地说了句“好”。
他走到了操场边上的淋浴室，扫卡进了一个隔间。
画面很快变成了满地的水雾、朦胧镜头，结实的腹肌之下一条有力的鱼尾，因为淋浴间窄小，只能拖曳在地上，被莲蓬头的水雾淋湿。
“可是我看不到你的脸。”
镜头于是往上挪了挪。
青年一头蓝发，在淋浴间的强光下泛着金属似的光泽，发梢被水弄湿了，额发往后撩。
大概是觉得难堪，他并没有看着镜头，只垂下眼帘，下颌线崩紧，像是隐忍着情绪。
水流从他的脸颊淌过，慢慢流到肩膀。
城市的另一端，隔着视频与他见面的皇子，此时坐在一丛艳丽的蓝花绿叶里。少年随意地看了眼屏幕，绿雾似的冰冷眼眸注视了他两秒，旋即笑了下。
漫不经心的笑靥，一晃而过。
“漂亮的小鱼……挂了，晚点见。”
他说。
通话旋即被掐断了。
步野雪也深深吸了口气，眼底一片晦暗。
湿淋淋的浴室充斥着潮湿的雾气，他将鱼尾变回了双腿。
他已经起反应了，因为那位玩弄人鱼的主人。
第8章
【好涩哦。】
系统目瞪口呆。
‘？’
【你刚才开视频玩弄人鱼，是在搞暧昧吧！终于开窍了？】
‘我是想看看鱼尾。’
【……等等，你们平常也这样吗？】
‘嗯。’
系统顿时安静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AI的恋爱模式评估似乎是对的，只不过有些许偏差。
即便某日心血来潮做了些玩弄人鱼的行为，以崔碧灵缺失感情理解的性格，也意识不到这很容易令人误会。
系统不由得开始深思。
如果他们平常也是这么相处的……
步野雪对待自己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感情？
……
次日，荒区。
夕阳将落。
山那边悄无声息驶来了几辆黑色车辆，冬日的云雾蔓延，扬起的冷风卷着尘土和树叶。
北边的天气比城区冷得很多。
山顶温度尤其低。
四周都是破碎的虫族的躯体，混着黑紫的凝固血液，踩上去是坚硬的触感。
副官郑寅站在一旁，他看着崔碧灵停在半人多高的虫族口器残躯前，也有些为他捏一把汗。
虫族是第一次在荒区出现，这种危险地方旁人几乎都绕道走。
与那些安静待在庄园里的十二区领主们不同，中央的特使反而常出现在入侵区。
崔碧灵来这里是为了安排虫族防务，中央的军队已经到了，他不打算用领主们的私军。
虫族喜好二次来到曾经袭击过的地方，继续入侵、筑巢。
这里的居民已经被迁走了，只剩下军队和基地。
远处树影幢幢，隐约的人影和声响。
那边是上山的驻军所的人，迷彩衣服的人影穿梭在树影里，这是在清理山上的虫子。
崔碧灵从岩石走下，靴子踩着树叶和壳子，朝下山的位置走过去，叫了身后的副官和异种们也跟上。
驻军所的人也从树丛的另一端踱步而过。
这地方是虫族第一波落地的地方，树木都被烧灼得弯曲变形，叶子枯黄染着紫色的血。树影浓郁，几盏高瓦数的灯悬浮在地上，走过去的一刹那，他们先见到的是几只枪管。
三位半人半兽的异种护卫，鬼魅般地站在树下，另一个高大的人类Alpha稍远，转头侧目而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