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漫不经心地一寸一寸轻抚，仿佛一对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
崔碧灵从年幼的时候就喜欢非人的奇怪生物，腻了就会放回野外。
人鱼已经是待在皇子身边最长久的宠物。
在今天之前，他们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见过面。
此时人鱼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地任他抚摸，崔碧灵的指尖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慢慢往下，一直没入到水底的部分。
“你今天是病了？”
步野雪倏然在水里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一双黑眸盯着他的脸，淡蓝的鱼尾在水中烦躁地摇晃。
“嗯，没事，”崔碧灵收回了手，趴在鱼缸边缘与步野雪闲聊，“你下午没课么？”
他的半张脸贴在手臂上，肤色是一种很淡的白，光洁而莹润。
绿眼瞳在灯下是冷色调，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神总是泛冷，时常与别人保持遥远距离，却对宠物很亲近。
说话习惯也是反过来的，他在南方长大，喜欢带些软和的语气词。
“没有。”
步野雪面不改色。
步野雪松了手，慢慢往水底沉下去，透过玻璃见到人类也离开了。
少顷，他变回了人类的双腿，从玻璃缸里出来，穿了衣物。
走到门厅附近时，他瞥见墙边置物架上多了一把陌生的黑伞。
刺激步野雪的不是伞柄上刻的字，而是附着很淡的、别的Alpha的信息素。
……易感期的Alpha，无法忍受自己的东西沾染上其他痕迹。
找到崔碧灵时，他在卧室里。
背后的墙面上挂着一张巨幅油画，著名的宗教画家所作的圣子赞歌图，画中圣子宛如洁白天使，被歌唱的人群簇拥。
少年穿着香槟色的浴袍，坐在沙发扶手上，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睫毛垂得很低，一直觑着他腿上蹲的一只灰色龙猫。
他一向不怎么有情绪感，无论谈吐、举止行为，较之其他人都显得很冷淡疏远。任何人见到他，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冷美人。
手边的书本掉在地上，被步野雪拾起。
崔碧灵也转过去，看他拿起那本诗集。
青年半湿的蓝色发梢下，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黑沉沉眼睛正盯着他瞧，但他目光阴郁，看上去不像人鱼了，更像一只阴沉的狼狗。
【他生气了哦。】
为什么生气？
崔碧灵想到这里，静下来望着身前的步野雪。
他的宠物一向很安静，不吵闹，难得有这种时候。
见步野雪仍没有回答，他将腿上的龙猫搂进怀里，低头看着对方。
他问：“今天怎么了？”
步野雪的视线沿着单薄的腰背往上，掠过被浴袍遮掩的白皙身体，他被黑发遮住了小半边脸。
这位Beta皇子在皇室地位超然，毫无疑问是皇储人选。
弘皇帝，那位最高Alpha统治者对他极尽溺爱。他的童年是用黄金钻石和资源矿堆砌起来的，现在即将坐拥半个帝国。
崔碧灵就像传闻中宫廷里那些残酷的少年贵族，苍白，矜贵，坐在高处，永远疏离冷静，拿着鞭子，睥睨着脚边的宠物们。
高兴了，让宠物枕在膝上，不喜欢的时候就踢在一边。
气氛很快回归平静。
崔碧灵没有得到回应，已经在想着心事，他将视线投向窗外，再次瞥见皇室负责安保的人员在楼下出口徘徊。
究竟是保护还是监视呢。
也许皇室也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端倪。
他思忖片刻，无果。
“你在躲那些保镖……需要我帮忙吗。”
步野雪的嗓音很平静。
“不用。”
他知道步野雪在学校是名人。
偏执，躁郁，能打，分明是比质子更低的身份却能在学院立足。
当初步野雪被带到他身边的时候，闻煦元就提醒过，这是只不说话的疯狗。
这阵子他不怎么有空见人鱼。虫族入侵改变了十二区的驻防设置，他和总督都忙于此事，而刺杀案的影响像阴霾笼罩着皇室，国民卫队指挥正在调查。
室内回到往日的安静氛围，直到光脑通讯器响起。
崔碧灵看了眼显示的名字，[宋]，接通了。
步野雪听着他闲谈，隐约听通话的声音是一个年轻男人，问他明天什么时候去学校。
……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要小心。】
‘我知道。’
崔碧灵与通话里的男人低声交谈。
一心三用，也与系统回应，再分神看通讯内容，宫厅助理与他发来的军部的消息。
系统对现在的剧情有些焦虑，但它没什么办法。
崔碧灵是人工智能创作作品《神谕》的一个高人气配角。
他是蓝色帝国高高在上的少年皇储，天之骄子，珠辉玉丽，本质缺乏同理心。不知为何，他后来摈弃信仰成了一名反叛者。
在原设定里，他被评估认定将与男主们产生大量感情戏份，但实际上，他和这些角色矛盾尖锐。
崔碧灵死于蝴蝶效应下的混乱。
在那之后原著剧情彻底失控，男主们也接二连三走向死亡结局，大结局全灭。
原本应该存在的蜘蛛网感情线也彻底消失了！
这不属于AI预估到的任何一种剧情发展，观众的反映也是一头雾水。
——这结局事业线是圆满了，但是主角全都死了啊啊啊啊
——步野雪死前回忆杀里那位皇室成员是崔碧灵吧，我就知道
——为什么……最后还在想他
——崔碧灵也下线得太早了
——闻煦元也是……
——宋映洵到底是把他当弟弟还是有感情啊，他一死，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
人工智能很快得出了这场混乱的最优解。
只有他能解答这些疑问。
系统的存在，就是为了从崔碧灵下手，督促这些人擦出爱情的火花，以及……千万不要死。
【你现在和步野雪是什么进度？】
它很紧张。
除非他像原设定那样走完所有该走的剧情，否则又会像原著那般失去控制。
原著故事的时间线比现在晚一些，始于崔碧灵被立为皇储引发的风波，那时候他已经不养人鱼了。
原著里关于皇子与人鱼剧情描述极少，系统和观众只知道一些片段。
他究竟是如何驯服这只海底野兽的，至今是个谜团。
第3章
“我早上有课。”
崔碧灵对通话那头说。
对面没有纠结这个问题，闲谈几句之后切断了通话。
他没有理会系统，而是看向新闻频道。
帝国议会正在找皇室的麻烦。
皇子成了他们的筏子，昨天已经有议员话里话外要求皇室做继承情况回应。
教廷从来以皇室为新月神的代表，因而十分反感这种批判，引起了新一轮争吵。此外关于是否停止与异种合作对抗虫族的议论也未休止。
实则皇室内部也很混乱。
他一目十行看了几页报道，感兴趣的只有关于异种国度对虫族的大胜。
异种个体的爆发力极限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一个异种，即便外表与人类无异，也能单手随意杀死经受过军事训练的人类。
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异种种族到底是什么，但已经有人将他们称为“新人类”。
无人在意的新闻角落，写着一位年幼皇子的讣告。
甚至没有活到分化期。
弟弟对崔碧灵而言不是很熟悉，他们几乎不曾见面，这一位前天病死了，也是听手下的人对他提起。
他曾在夜里听见怪异的呼唤声，被神父认为是死去的灵魂在人间徘徊，精神科医生是另一种说法。
这时窗外掠过一道惨白雷电。七八月的雨季，城区的雨水连绵密集。
窗户玻璃凝满了滑动的雨迹，走近了，能见到映着的楼下庭院的场景。昏沉的天空之下，雕像、喷泉和几名保镖，散落在院子里。
步野雪也在其中。
他伫在一尊大理石的艺术雕像旁边，与保镖谈话，孔雀蓝的发色很惹眼。
他们都在雨里停顿片刻才散去。似乎是心有所感，少顷，蓝发青年忽地抬起头，往别墅一扇窗户看过去。
隔着雨幕，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瞬。
这时频道播放的关于议会的新闻结束，接着是一道皇室联姻的报道。
黑发白肤的美少年，眼睛是隐约的碧色，他被窗户框着半道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凝视着楼下。
目光交错，他似乎也很快丧失了兴趣，离开了窗边。
步野雪慢慢收回了视线。
半个小时之后，他上了楼。除了新闻报道的沉闷，屋子里没有其他声响。
崔碧灵仍坐在那儿，在首都星的报道前仔细地浏览信息。
潮湿的水汽在窗户、楼梯四周弥漫。与他隔着一架落地台灯，少年依然在原处坐着，坐姿很端正，腰背挺直，但他看着很苍白，像是病了许久。
“我和他们说这里的安保系统。”
步野雪叫住他。
“安保？”
“不安全。”
步野雪言简意赅。
虽然皇室没有公开，但谁都知道，皇子在首都险些被枪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