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见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放了下来,还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明野掏出帕子,用茶水沾湿了,小心地替他擦了擦脸,
容见垂着眼,看到明野的手上拿着那方旧帕子,在自己脸上碰来碰去,动作很轻,他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明野收回手,拿着帕子,递到了容见眼前。
容见:“……”
好大的一团黑墨,是自己刚刚不小心沾上的吗?
难以想象,人在痛苦学习中会做出什么蠢事。
大约是为了转移话题,容见抿了抿唇,若无其事道:“这个帕子这么旧了,上次还被血浸透了,你怎么还没换?”
明野的眼帘搭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问得也不认真:“殿下是嫌弃这个太旧了吗?”
容见一扬眉,这个人怎么还污蔑自己:“哪有?我就是,就是觉得好奇。”
明野展开手掌,帕子便摊在他的掌心中。那方帕子真的是很旧了,一看就用了很久,浆洗过无数次,连绣线的颜色也早已消失。
他轻飘飘地说:“没什么必要。”
顿了顿,看到容见不解的神色,又平静地解释道:“我小的时候,家境贫寒,就想赚些银两。因针线易得,便裁了块帕子,想要试试。”
容见有一双很容易被人看穿的眼。与明野和他见的第一面相比,他的演技已经颇有进步,在外人面前,也显得不动神色,胸有城府。
但他得垂着眼,不能被人看到弱点。
而此时此刻,容见就这么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明野,明野那么轻易就能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容见在为他而难过。
明野看得到,却不明白他的难过,继续道:“不过结果是这样,我知道自己没有天分,以后就没再试过了。”
其实没有天分只是微不足道的理由。那么小的年纪,明野就发现,即使他绣的再好,投入再多,也不过是成为商户中的绣娘,终生为其所累,与能得到的相比也不算什么。
他不会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仅此而已。
容见慢慢地眨了眨眼,连心脏也一同变得酸涩。其实明野很少说与自己有关的事,容见有时候也会忘掉在《恶种》没有开始前,明野的从前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本来是天神遗族的继承人,会拥有很好的父母,很多财富,在爱、陪伴、温暖中长大,却因为外室的一己私欲而被偷换了出来,过的饥寒交迫。
那些小说中短短的几句话,是明野至今为止经历的人生。即使以后他会得到再多的东西,甚至这个天下,也无法弥补他曾经失去的年少时光。
容见没有说话,他很难表达此刻的感情,所以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抬着眼,睫毛颤巍巍地看着明野。
须臾后,明野终于开口,漫不经心地说:“我一直没换的理由不过是它还没有碎,偶尔还可以用来擦拭。”
容见怔了怔:“这是你小时候绣的,不是很珍贵很有纪念价值吗?”
容见就是很普通的那一类人,会因为某样物品寄托了当时的感情而觉得珍贵。
所以明野自己绣的,想要赚钱而最终放弃了的帕子也那么与众不同,应该好好保存。
然而这个帕子似乎因为他的存在而饱经磨难。沾了口脂,染过鲜血,前面的倒还好,都没留下什么痕迹,现在碰上了墨汁,怕是洗不掉了。
想到这里,容见蹙起眉,眼睛湿漉漉的,很有些伤心道:“怎么办?帕子弄脏了,这次不会洗不干净了吧?”
明野真是不明白这个人,他也有不能了解的事:“殿下怎么会为了这样一块旧帕子而伤心?”
容见还在想怎么将这块帕子复原如初,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明野拾起帕子,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殿下用的墨是最好的,但凡是布帛绸缎,沾了这样的墨汁,都是洗不掉的。”
一瞬间,容见可真是心如死灰。
明野道:“不过有别的法子可以试试,殿下等等。”
等待的时间,容见觉得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明野提了两样东西回来,打开来,是一红一绿的两盒颜料。
容见问:“怎么了?”
明野问:“殿下会画吗?”
容见不明所以,茫然道:“不会。”
明野应了一声,他取了两只新笔,低声道:“冒犯了。”
容见不知道什么冒犯,然而下一瞬明野就将蘸了颜料的笔塞入自己手中,而自己的手也被明野的握住。
明野的体温很低,手指都是凉的,容见微微瑟缩了一下,放松下来,任由明野握住。
他要做什么呢?
明野握着他的手,用颜料在那块帕子上涂抹,他说:“本来是该用金粉的,不过太贵,倒是余了些朱砂。”
容见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被明野握住的手,顺着帕子上的痕迹,慢慢晕染开一簇斜着入墙的桂枝。
但枝头的桂花不是金色,而成了浓烈的朱砂红。
明野的动作很快,他松开手,尝试以容见的思维哄这个他不能理解的人:“以后臣再看到这块帕子,就会想到殿下为臣画的这树桂枝了。”
其实明野并不会在意那些人生中曾经发生过的事,但他的记性很好,他总是会记住。而在看到这块帕子时,他会想到的可能是容见看向自己的眼睛,那些他现在还不能明白的东西。
容见猝然抬起头,他的指尖蜷缩着,心脏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
——心脏为什么会跳的那么快?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生理期有点晕qwq
第34章 珍珠
湖心亭里烧着炭火, 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温度很高,将容见的脸也烧红了。
容见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快, 疑心是屋子里太热了, 便走到窗户边,推开一道缝隙。
冷风吹了进来, 落在容见的脸颊上, 也让他稍稍冷却了下来。
明野问:“殿下怎么了?”
不知为何, 容见有点不敢看他, 含糊道:“有点热。”
他慢半拍地后知后觉, 可能过速的心跳与这个人有关。
明野可是《恶种》的男主,这个世界的唯一龙傲天,何况……他还那么好。
自己一时乱花迷眼, 有些不同寻常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容见这么想着,偏过头,朝明野看去。
对方低着头,目光落在那方帕子上, 没有多少珍重的意思, 就那么打量着, 表现得很寻常似的。
容见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又吹了冷风, 已经说服了自己, 现在的心思又重新回到了那块帕子上。
他走了过去,明明刚刚被人握着手绘下这幅图的时候,还没太大感觉, 现在却很小心谨慎地碰了碰, 认真地问:“这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干?”
容见方才被冷风吹了一会儿, 身体上还残留了一些方才的余温,耳垂热得厉害,他似乎有点受不了,便用手指捏着耳垂,企图降温。
明野低头看着他。
上学的日子,容见的打扮总是很素净。
他的身上没有什么首饰,雪白的耳垂上戴了一枚很简单的珍珠,那珍珠不大,只是很圆润,泛着温柔的光泽。
与其说是珍珠装饰着容见,倒不如说是容见衬出这枚珍珠与别的珍珠的不同之处。
明野这么想着,缓慢地移开了目光。
帕子的事耽误了小半个时辰,但还是要继续读书。
容见很小心地将帕子移到放着灯盏的地方,那里很安全,不会被他笨手笨脚地碰到,但念书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看,注意力不太集中。
实际上容见也不属于那类头悬梁锥刺股的学生,在明野面前几乎不掩饰自己学习时的痛苦,时常会变成咸鱼,一对一补课都能开小差。
比如此时此刻,容见读到游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过几天要去出宫去护国寺一趟,你要陪我一起吗?”
明野说:“我是殿下的侍卫,当然是要陪同殿下去的。”
容见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想去吗?如果不去的话就可以放假了。”
从容见的视角来看,明野的护卫是职责和工作,而以己度人,他是很想放假的。
明野手中的笔停了一下,有点好笑地看着容见,大约是猜出他的想法。
容见就不说话了,老老实实继续看书。
这么断断续续地学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将黑,容见累得要命,脸贴在摊开的书上,嘟嘟囔囔地抱怨:“齐先生这是在揠苗助长。”
明野解释道:“他是怕来不及。”
容见疑惑地问:“什么来不及?”
明野没有回答。
山雨欲来,当徐太后决定将徐耀接到京城,准备为容见婚配时,公主还未长成的谎言便被戳破了。
他已经长大了,大到足够在所有人心中诞下皇嗣,继承皇位。
此时此刻的平静像是无风时的湖面,一块石子都足够惊起千层涟漪,何况是即将来到的风雨?
明野就那么凝视了眼前的容见一会儿,没有人知道他在那片刻间想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