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着眼睛,一遍遍地低骂。
“贱不贱!贱不贱!”
“你真是疯了!”
“三心二意,用情不专,薄情寡义!”
“陆晋元!你清醒清醒!”
陆晋元呼呼喘着热气,攥紧的拳头垂在身侧,还微微发着颤。
拳头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缝溢了出来,宛如连珠般滴落在地,触目惊心。
他本以为,这样就能压制住心头的烦闷了。
可越是压制,越是情难自禁,越是情难自禁,他越是无法自控。
满脑子都是江暮阳!
只要他一闭眼,眼前就有无数个江暮阳在他眼前闪过。
那样干净清秀的脸,白皙的皮肤,灿若星辰的眼睛,鸦青色的长睫,艳红的嘴唇……
还有那点在眼角的泪痣,美得那样动人心魄。陆晋元的心脏突然扑通扑通,跳动得厉害。
他赶紧伸手捂住,死死压着,才不至于让心脏直接跳出来。
就在濒临爆发的时候,陆晋元忽听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立马警惕地转过头去,厉声呵斥道:“是谁在那?!”
头顶的乌云渐渐散开,月色瞬间一泻千里,一袭白衣从黑暗中,缓缓行来,裴清单手挑开茂密的松针,在月色下,他的脸美得男女莫辨。
眼里闪烁着悲天悯人的光芒,好似庙中供奉的玉面小菩萨。
陆晋元一见到裴清,刚才那种躁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可转而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他的手臂颤抖得很厉害,也心虚的厉害。
油然而生一种,被人窥破心事的惊慌失措感。
陆晋元赶紧把伤手背在身后,佯装镇定地道:“小师弟,是你啊。”
“嗯。”
裴清抬起深邃的双眸,定定地审视着面前的陆晋元,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好似看待什么陌生人一般,眼尾的余光,瞥见了地上的残血,以及陆晋元一直尽力掩藏在身后,被拳头摧残的大树。
树身一片血红,树干几乎都要被捶通了。
在裴清这种审视的目光注视下,陆晋元油然而生一种无处遁形之感,他误以为自己的心事,被裴清察觉了。
心狠狠颤了一下,陆晋元故作镇定地道:“小师弟,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独处过了。”
裴清:“嗯,确实如此,已有十年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想,有些话我应当找你当面说清楚。”
陆晋元手脚一麻,第一反应就是裴清要质问他,到底心里还有没有他。
如果有,那么横在二人中间的江暮阳到底该何去何从。
陆晋元是绝对不会辜负裴清的,听见此话,忙上前一步道:“小师弟,你不必说,我都明白的,你放心,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感情!”
哪怕是江暮阳也不行!
陆晋元面色痛苦地道:“我明白的,十年前,你为了救我,拉着魔尊纵身坠下魔域时,我就明白你对我的心意了。”
“怪我当初太执拗,太孤傲,不肯承认自己对你也有过喜欢。”
他抬眸望向了裴清,沉声道:“断袖便断袖,我不怕别人说,谁敢在外胡说八道,我就割了谁的舌头!我苦等了你十年,整整十年!”
“锦衣,师尊并不是那种顽固不化之人,江暮阳是个断袖,师尊都能容忍,你是师尊最喜欢,最器重的弟子,师尊又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为情所困?”
“只要你我心意相通,情投意合,师尊他看得见,他会成全的!”
裴清:“不,你还是不明白,十年前,我拉着魔尊跌入魔域,并不是为了你。”
“什……什么意思?”
“我打入魔宫救你,仅仅因为,你是我的同门师兄,莫说是你,苍穹派的任何一个弟子,哪怕就是个萍水相逢之人,被魔尊掳走,我都会毫不犹豫出手相助。”
裴清轻声道,脸上不见喜怒,让人看不清楚他此刻是什么情绪,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夜色,下显得尤其清晰。
“至于我拉着魔尊坠下魔域,也仅仅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修真者自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师尊教导过我们,苍生为重,己为轻。”
陆晋元满脸不敢置信,他原本以为,裴清是喜欢他的。
如果不喜欢他,为何要为了他,冲冠一怒,一人一剑就打入了魔界?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又怎肯舍命相救?
还因此,坠入魔界深渊,沉睡了整整十年!
在这十年里,陆晋元日日夜夜,都会想起裴清。
想起二人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并且从任何一件小事中,发现裴清对他隐晦的爱意。
譬如,裴清会跟他一起练剑,裴清会给他倒茶,裴清洗衣服的时候,会顺手帮他洗。
陆晋元刚练习辟谷的时候,饿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唇瓣裂出道道血痕,所有人都让他再坚持坚持,只有裴清会默默给他递来一碗凉茶……
类似的事情太多了,陆晋元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生病,高烧不退,夜里辗转难眠,咳嗽不断。
裴清比他还小几岁,夜里就守在床边,直到天亮。
陆晋元甚至还记得,自己刚被裴夫人捡回时的场景。
那时他遍体鳞伤,身上的羽毛都被烧焦了,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一只凤凰,看起来跟乌鸦没什么区别。
裴夫人将他救下,带回了家中,裴清那时还小的很,看见焦黑焦黑的凤凰,就手指着他说:“鸦鸦,黑鸦鸦。”
裴夫人说,以后,她就有两个儿子了。
一直到裴清的父母身死道消时,二老留下的遗言都是,让他们兄弟二人好好的。
裴夫人满身是血,拉着陆晋元的手,嘱咐道:“你是小清的哥哥,以后要保护好弟弟,不要让别人欺负他。”
还说:“我教你的灵言术,不要再传给别人了,你日后若是窥见了旁人的命运,绝对不能说出口。”
“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这些话依旧历历在目,陆晋元每个午夜梦回时都会想起。
他答应过裴夫人,要保护好裴清,可终究食言了。
现如今,裴清居然告诉他,救他只是职责所在。
陆晋元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话不说明白,他是无法理解的。
好半晌儿之后,他又颤着声儿问:“你这是何意?我不明白。”
裴清:“我对你,从始至终,没有半点儿女私情。幼时,我父母救你回来,你与我是兄弟。拜入师门之后,你我是师兄弟。”
他抬眸,冷漠无比地道:“这样,你听明白了吗?”
陆晋元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裴清这个意思实在太清楚不过了。
可是,他还是一时难以接受,忍不住又追问:“为什么?是因为……因为江暮阳吗?”
“可我并不爱江暮阳!我爱你!”
陆晋元突然上前几步,直接冲到了裴清的面前,他想伸手抓着裴清的肩膀,又怕弄脏了那么干净的白衫,迟疑良久,他才红着眼睛道,“我爱的人是你,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裴清退后一步,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他摇了摇头:“你爱的并不是我,只是舍身救你的那个裴清,如果,当初舍身救你的人,是大师兄,你同样会对他念念不忘。”
陆晋元扑了个空,枯站在原地,满脸失魂落魄,心脏好像被人挖了个窟窿,抽疼抽疼的。
他想大声反驳,告诉裴清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又发现,裴清说得没错,他就是那样的人!
从前对裴清如此,现如今对江暮阳也是如此!
陆晋元分不清楚,自己到底爱的是裴清,还是江暮阳。
心头似乎有火在烧,整个人都无处遁形了。
陆晋元很久很久之后,才神色木讷地问:“所以,那天晚上在客栈,暮阳抵押的那套衣服,是你赎走的?”
裴清点了点头,准确来说,是另一个裴清赎走的,但本质上,他们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
裴清一字一顿,认真无比地道:“因为我喜欢他。”
“有多喜欢?”陆晋元出声嘲讽,“你们才认识多久?”
“非他不可的喜欢。”裴清的语气更加肯定,“此生,非他不可。”
陆晋元久久难以回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恍恍惚惚间,转身就走了,一路踉踉跄跄,分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竟失足,一脚滑进了湖泊里。
冰冷的湖水瞬间就蔓延过他的头顶,陆晋元没有任何挣扎,很快就沉入了水底。
眼前一片昏暗,周围涌动着哗啦啦的水声,他的衣服都被冲得飘散开来。
那句此生非他不可,好似一柄利刃,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的心脏,好像碎成了一块块的。陆晋元只觉得心痛难忍。
但又实在分不清楚,他这个心痛,到底为谁而痛。
等裴清回去时,屋里的灯还亮着。
抬手便敲了敲房门。
屋里很快就传来了江暮阳的声音:“进来,门没关,给你留着呢。”
裴清依言走了进去,一眼就瞧见江暮阳正趴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