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已成年,却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怔忡地望着透白的窗纸。
意识回笼,他的耳目也转而清明,他知道商白珩就站在院子里守着。
那是他的老师,也是这本书里唯一为他真心谋划之人。方才只要一念之差,他和商白珩的师生之谊就要崩塌。
他的老师是绝对冷静的。
不必等到明日,他现在就能体会到老师所言,即便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现在已经觉得十分丢脸了。
他冷着脸褪尽衣物,绕到隔间,跨步坐进了冰凉的水里,人沉到水底,汗晕在水里。
如此,一激灵就醒彻底了。
他在水中憋到不能呼吸,才哗啦一声破水而出,耳中听到了夜风的声音,他端正地坐在水中,身体的燥意慢慢降下去。
燕熙睫上挂着水,他抬手捂住侧颈,今日之事在脑中滑过,锁定在白日里宋北溟靠近他脖颈的那一幕。
这是让他今日格外煎熬的始作俑者——好坏的宋北溟。
“燕熙,你记住了,今日之事,后事之师,不可再犯。”燕熙在寂静地夜里,对自己冷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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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一早便起床了,他还没从昨夜的尴尬中缓过来,在商白珩房外站了片刻,没吱声请安。
他冷冷清清地朝着屋门行了一个拜礼,然后离了小院。
小院外头站着穿郡王蟒袍的青年,那青年身形略燕熙矮些,面容与燕熙有五分相似,尤其眉眼,形状几乎一样。可是如此相似的五官,却不让人觉得二人有什么关联。
然而,燕熙的眉眼里是冷清桀骜,而那人是敏感忧愁;燕熙的气质如孤梅傲雪,那人如水仙自艾。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那人穿着王爷服饰,朝燕熙深深一拜,称:“宣隐见过殿下。”
燕熙在对方站直时,瞧着那左脸上大片的烧伤:“接到通知了?”
宣隐垂头答:“接到了,卑职不日便以殿下的身份之国。是以今日特来与殿下拜别。谢殿下许我报血海深仇,此去莱州,我必会叫那些烧了我脸的人付出代价,也会揪出背后那些残害士子,阻挠公平科考的歹徒。殿下放心,卑职自会以律法治他们,以牙还牙,以法还法,还岳东考场风清气正。”
燕熙点头:“如此甚好。还有一样,你要盯紧了炼铁场和神机营,此事至关重要。”
宣隐答:“殿下放心,宣隐定当万死不辞以报殿下和商先生救命之恩。”
燕熙:“你我不过各凭良心和志趣做事,不必总言谢。往后岳东离靖都六百里,你在我授命之内,可自行断事。宣隐,在靖都这两年,你做的很好。”
宣隐深深地拜了下去,久久不起,然后哽着声音说:“卑职还有一事相求。”
燕熙略怔,问:“但凡本王能许的,自会替你做主。”
宣隐说:“卑职自知才学只够考个榜末进士,宣隐的状元是殿下考的。那篇进士答卷,文采斐然,卑职望尘莫及。如今闻名天下的宣隐,全凭殿下的才华。宣隐之名,卑职实在不敢再用,恳请殿下赐名。”
宣隐素日不是话多之人,今日这番言辞,属实是肺腑之言,他深深做揖,忐忑地等着燕熙的答复。
燕熙在这晨光中微微地露出笑意:“你重获新生,新塑仕途,便那叫‘启’吧。”
“宣启——”对方念着这个名字,感激地淌下热泪,“谢过殿下赐新生之恩。”
燕熙说:“宣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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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启垂头退下,直走了很远,他坠着的心才落到实处。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小主子心思缜密,手段了得;也知小主子奖罚分明、权责清晰。
昨夜他得了之国的命令,却没有得到具体的授权,忐忑了一夜不敢睡下。
他顶着燕熙的身份,享受着巨大的尊荣,又平白沾了状元宣隐的荣光,得了两头的好处,却没有给予相应的功劳。他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怕燕熙哪日找到新替身便弃了他。
他知道自己必得有所表态。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宣隐”的身份。
交出这个名字,就是最好的表忠心。
所幸,他的小主子收下了。
启!是一个好字!
小主子许他新生!
宣启更加坚定了跟着七皇子的决心,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报仇之恩,皆是要万死以报的。
今日起,他不再是宣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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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走出皇陵,静静走了很长一段路。
商白珩早就起身了,枯坐在屋中,听到燕熙离开了,才走出房门。
他看向微白的天色,轻声对自己说:“我也该上征途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师者重其德业,以为人之师表。”出自《北齐书·王昕书》:“杨愔重其德业;以为人之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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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写完一个文案上的大梗。下一个梗也快来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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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文《林秘书辞职不干了》:
林念是一名普通大学生,通过残酷的厮杀拿到了裴氏集团总裁秘书的offer。他二十岁入职,兢兢业业工作六年,做到了一级秘书。
他身兼数职:
工作时间,他是裴氏集团一丝不苟的首席秘书;
下班后,他是裴宅的家佣;
晚上,他是裴先生的暖床人。
暖床人的工作,超出了劳动合同约定。
第一次履职,在衣扣被解开时,他曾抬起手抵住了总裁大人;也是在那个瞬间,他闭上了眼睛,清醒地计算明白保住工作更重要,于是顺从地扮演了临时替身,并在第二天恭顺当作无事发生。
隔天他就涨了工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拿到工资条时,他凉薄地笑了笑,知道自己又多了一样能赚钱的用处。
不提挺好的么?比起那些眼巴巴等待传召的大小明星,自己算是有稳定业务来源了。
做人要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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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连着拿了六年优秀。
满六年,第三次要换合同,林念对着大家梦寐以求的终身合同,却摇头说:“我不想续约了,到此为止吧,裴先生。”
然后,他就这样甩手不干,去开启自己的事业和享受人生了。
裴先生在接到《辞职申请书》时,笃定地说:“告诉他,走了就别想回来了。”
没想到林念当真一走了之。
裴先生由此开始了漫漫追妻路。
第24章 窥见神机
燕熙在工部忙了一日, 到了夜里也不急着回宅子。
这两日刘秉主持工部事务,一切井然有序, 然而尚书大人龚琼已经两日未归。
燕熙手指点着桌面, 预计时候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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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外面一阵人群骚动,燕熙站在门边,听到有人说:“龚尚书传话要回来了。”
燕熙微默片刻, 忽地想到什么,轻叹一声“不好!”。
他桌面未收, 门也没关,人影一跃便不见了。
几位同僚过来找他, 有一位喊:“宣大人!快去大堂,龚尚书说要全员议事。”
待几位走到门前,看桌上茶水是满的,笔上还沾着墨, 左右叫唤都不见人,大家狐疑道:“方才看他还在, 一转眼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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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琼出宫门上轿, 催促轿夫疾行:“不要停, 遇到谁都别搭理,速回工部,快!”
他急得团团转, 后背却是爬满冷汗。
长街空无一人, 轿夫的步子踩着石板路, 空荡荡的回响。
静, 太静了。
龚琼掀了帘子往外瞧去, 遽然一惊, 失声喝道:“这不是回工部的路, 你们想带我去哪里!回头!”
轿夫们压着帽沿不回话,步子更快。
龚琼往后瞧去,认出轿夫是生面孔,大喝道:“你们何时换了我的轿夫!你们是谁的人?”
前头的轿夫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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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一路疾驰,寻着皇城的方向去,到宫门都没见着龚琼踪迹。他在柳树下,望着护城河的流水,思忖着站了片刻,猛地想到什么,扭头往城外跑去。
临近朱雀湖时,燕熙捕捉到空气里隐约的血腥味,随手扯了柳枝,跃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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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琼拖着身子往后退,他满身都是血,双腿已被打得尽断,他嘴中不断呕出血沫,却紧咬着唇,一个字不肯说。
刺客拿剑指他的咽喉:“你若不肯说出飞龙神机图纸的下落,你们全家老小都要死。”
龚琼咳出一口血来,癫狂笑道:“哈哈哈,我儿娶了吕氏的嫡女,我女儿嫁了姜家,你们若是敢杀,便上门去杀啊!”
“既如此,留你也没用了。”刺客挥剑要斩。
忽地,这人虎口一痛,剑脱手而出。
刺客训练有速,立即大喊:“来袭,应战!”
同伴竟无一人应声,回周格外的静。
这刺客此番为确保万无一失,带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几年在靖都出手,从无败绩。
是以,他第一时间并没不认为自己已然身陷险境,他大吼一声:“你们愣什么神呢,出来干活!”
没有人应他。
他的心猛跳起来,可怕的危险正在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