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黯淡的目光燃起幽幽的光亮。
“宫里的人都出去。”
他等的人,来了。
*
皇帝斜靠在盘龙绣凤的枕头上,周身各种金碧辉煌的用具,更显得他面色如纸,褐色的眼睛黯然无神。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皇帝不为所动。
直到清朗英气的声音响起。
“我还以为你已经要死了,我想来给你收尸,没想到来早了,你还是半死不活的。”
皇帝轻轻抬起眼,和眼前穿着一袭黑衣的男人对视。
他们两人都已经不再是意气奋发的年纪。
但是一个养尊处优,一个天资惊人,看上去都远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
皇帝面容如冰,病容更显得面无血色,只剩下骨子里的暴戾和冷漠。
“为了等你,我也不能轻易死了。”
“谢大蛋,你别等我,你早点死。”
黑衣人毫不留情,坐到皇帝对面熟稔地为自己倒茶。
听到这个熟悉的昵称,皇帝强撑着笑了笑,这一笑就扯得他胸口发痛,连着咳了好几声。
查字,被他认成大旦,这一叫就是许多年。
但黑衣人无动于衷。
皇帝自嘲地勾起嘴角,“燕儿,你与我好歹也夫妻一场,见我要死,你就一丁点都不在意?”
黑衣人发飙,“当”一声把茶杯磕在桌上,来到龙床边揪起皇帝的衣领。
“和你说了无数次,叫我彦祖,不要叫我燕儿,谢大蛋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皇帝不知是气还是高兴,笑容更加猖獗。
黑衣人松开手里的衣领,皱眉说:“你是真的疯了。”
但他的手还没拿开,就被皇帝握住。
“燕儿,我要是不疯,怎么会被你骗了那么多年?”
黑衣人抿唇,“我是彦祖,不认识你说的什么燕儿。”
皇帝粗糙的指腹轻轻揉搓着黑衣人的手背,眼神凝视着他,“你和以前一样,像是永远都不会老。”
黑衣人眼睛闪烁,本是一双多情浪荡的桃花眼,但是对着皇帝就只剩不耐烦。
皇帝手上用力,让黑衣人靠在他胸膛前。
“燕儿,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来看我?”
“我说了,我来看着你死。”
“看着我死?你当真有这么恨我?”
皇帝果决地从枕下拿出一把匕.首递到黑衣人面前。
“你拿好了,往我胸口捅,死在你手上总比病死强,但是我谢查到了三生河边都不会忘记你,我会等着你来,一起再转世投胎。”
皇帝帮黑衣人把五指握紧,用力攥住锋利的匕.首,目光阴鸷。
“来啊燕儿,捅死我。”
黑衣人咬牙,“你要不要脸,谁要捅你!你宫里那么多人,找她们去。”
想到皇帝后宫佳丽无数,连皇子都从一排到十一,黑衣人更是怒火包心,“当啷”一声把匕.首扔到地上。
“谢大蛋,谁有功夫陪你在这演爱而不得所以发疯的戏码,你个当皇帝的不忙,我一个小喽啰还忙着有事。”
皇帝抬起眼,“你要走了?”
黑衣人默不作声,崴过的脚隐隐作痛。
“你下次要来,就从正门进,没人会拦你。”
想到燕儿蹩脚的轻功,皇帝眼底浮现一抹温柔,“我都让你好好学,但你从不听我的话,过去还有我接着你,现在好了…”
想到自己无数次窘迫。
还有三番两次挂在九皇子府的树上,和大黄狗对视。
黑衣人咬牙切齿。“闭上你的狗嘴。”
“燕儿,我这张狗嘴也亲过你无数次…”
黑衣人转身就走。
皇帝一边痛得皱眉,一边对外大喊。
“来人,送燕妃出宫。”
黑衣人怒不可遏地转身,“我说了,不许叫我燕儿,也不许再叫我燕妃。”
皇帝挑眉看他,“那我叫你老婆?宝贝?”
死不悔改的语气和表情,黑衣人伸手给他一耳光。
“谢大蛋你闭嘴。”
皇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指印,他撇着头,但还在笑。
“你打我都比以前下手轻了,怎么了,看我快病死了,你忍不住心疼我了?”
“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真是门被核桃挤了才来看你。”
“宝贝,是脑袋被门挤了。”
“你滚。”
自从他从宫里离开,谢查就在发疯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黑衣人又想扇他,又怕他爽。
而宫外的人刚刚听到皇帝的声音,已经赶进宫来。
听到阵阵脚步声,黑衣人狠狠瞪了一眼谢查,“谢大蛋,等你死了我再来看你。”
谢查笑笑,“我知道你不会的。”
刘阐玉的声音已经出现在屏风外,“陛下,唤奴才有何吩咐。”
只听“吱呀”一声。
刘阐玉警惕道:“什么声音?”
谢查看着被合上的窗户,回答道:“朕的燕子飞走了。”
想到他来去时微微坡着的脚,谢查说:“去,找人把宫里所有靠墙的树都砍了。”
“一棵不剩?”
“一棵不剩。”
刘阐玉就要去办,谢查又叫住他。
“干清宫的不要砍,留一棵。”
他的燕子笨得很,要是挂在宫里的树上,方便以后抓人。
刘阐玉弯腰伺候着皇帝,眼前只能看到皇帝的双手重叠在腹前,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手背。
“陛下这么高兴,可是那个人回来了?”
皇帝不答,但是周身的空气都温和了许多,一边轻轻笑着,一边在嘴里呢喃着:“谢大蛋……”
这是什么大不韪的称呼?
刘阐玉下意识抬起头,忽然见到九五之尊的脸上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顿时吓得魂都飞了。
“陛下,您的脸!”
“无碍。”
老婆打得,爽。
另一边。
某·彦祖·黑衣人气冲冲地从紫禁城的树上下来,心想着,总得找个机会再给狗皇帝一耳光。
什么人啊,知道自己只能翻墙还种这么多树。
真狗。
现在好了,两个脚都崴了。
当他第二天出现在谢墨赟面前的时候,还要强忍着脚痛,提点这个因为皇子妃感冒就推掉接见来使的恋爱脑。
黑衣人放出狠话:“九皇子要是真的被爱牵绊住手脚,就不用再去争夺皇位了,你已经没有斗志,何必去争?”
谢墨赟沉思良久。
轻轻点头,“行。”
“……?”
黑衣人抓狂,“我是让你不要上别人的激将法,但我的激将法是为了你好啊!”
谢墨赟抿唇,“先先的事情是第一位,其余的……我都放下了。”
黑衣人深呼吸,让自己稳住。
这个性格随他爹,习惯就好。
不仅脾气像,声音也像。
黑衣人在心里痛殴谢查无数次,继而让步道:“好,这次就算是给你放假,你好好照顾九皇子妃,但下不为例。”
谢墨赟点头,“那我走了。先先还在床上,我已经离开了十分之一柱香,实在担心。”
十分之一柱香……怕是香头都没点燃。
“哎,算了算了,我劝不到你,你快走吧。”
但在谢墨赟走之前又被叫住。
“叫我一声彦祖呗。”
谢墨赟不解,皱眉唤了一声,“彦祖?”
“舒服了。”
“?”
这个声音和谢大蛋一样,听着就舒服多了。
黑衣人摆摆手,“你快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谢墨赟已经消失。
“操,真的一会功夫都等不了……”
黑衣人默默嘀咕了几句,又嘿嘿一笑。
“彦祖,彦祖,我本人可比彦祖帅多了。”
*
回到屋内,谢墨赟还有些不明白。
“彦祖……?”
时若先抽着鼻子躺在床上,听到谢墨赟呢喃自语,立刻应声。
“叫我干嘛?”
谢墨赟挑眉,“我叫的不是你啊。”
时若先咧嘴笑,脸红得像苹果也不妨碍他自恋,“你叫的不是彦祖吗?我就是彦祖啊。”
谢墨赟凝神,“彦祖是楼兰很出名的人?”
时若先思考了一番,“算是吧,和你们这里的城北徐公一个级别。”
谢墨赟挑眉,原来那人也是楼兰的?
但还没来得及深思,时若先又打了个喷嚏,谢墨赟只想着帮他温水,别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喝点热糖茶,加了糖还有一些药,你喝了就好了。”
谢墨赟本以为要哄半天才能哄下去,但是时若先捧着茶碗就一干而净。
“夫君对我真好~”
时若先感冒后鼻音浓重,说起话来像是撒娇一般。
左一句“夫君真好”,右一句“离不开夫君了”。
来回说那么几遍,谢墨赟感觉自己走路都踩在云上,飘得很。
时若先趁谢墨赟转身的功夫,赶紧吐出舌头。
苦死虫了。
但他还得趁机和文武贝立虫设。
虫虫会撒娇,男人魂会飘。
玫瑰小虫的至理名言不能丢。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离开夫君就完全失去生活能力的娇妻一枚,这样就能让谢墨赟无法送他回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