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天光太温柔,身旁的瀑布又溅落了几滴水珠,雄虫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水光。
他哑着声音,轻声问:“阿莫斯?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如果没有救他,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他现在会长眠于地下,雌父会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明明我待你并不好,明明我根本没有宠爱过你,明明,明明我离开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明明我为你安排好了退路。”
他是如此善良的人,怎么舍得因为他害死一个无辜的雌虫和肚子里的虫蛋。
阿莫斯肚子里怀着虫蛋,帝国以繁衍为重任,雄虫的尸体短时间内不会腐烂,抽取他尸体里剩下的血液,足够撑到虫蛋出生。
阿莫斯肚子里的虫蛋会继承他的一切财产,虫蛋的雌父也会照顾虫蛋而留下,血脉得到延续,就连他的雌父阿麦德斯也能继续留在军部。
这是多好的结局,然而阿莫斯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他。
当他从快要窒息的水里被雌虫搀扶出来,冰冷的身躯抵在雌虫温暖的脊背上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雌虫犹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那样紧张、那样无措,连带着心如死灰的雄虫那毫无波澜的心脏都跟着微微颤抖。
那时候的他想,如果他就这样死了,这只雌虫会不会为他难过呢?
曾经的阿莫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当他跪在雄虫身边的那一刻,他为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因为雄虫的声音太过虚弱,因为他冰蓝的眼睛太过迷惑人心,又或者是因为他在暗夜里微微喘息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软。
一直到时过经年,他才明白,原来那是未曾说出口的喜欢。
可他来不及开口,楚倦便看着他继续轻声道。
“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如果不喜欢怎么会因为你放弃离开这个世界的愿望;怎么会哪怕在星际中流亡,饱受过一切痛苦和侮辱,还期望能够再见你一面;怎么会,仅仅因为只是看见你和他站在一起的画面,就疼到呼吸都难以为继。”
他曾经是这样热烈的,不顾一切的爱过他。
“可是阿莫斯,”病弱的雄虫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雌虫,一只手温柔的落在雌虫的脸侧,一只手捂在自己心口,好像每一个字都在消耗他为数不多的生命力,“我们之间,是不是总差了那么一点缘分?”
“在我想要和你好好走下去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最多只剩下三年的时间,我当时想,如果我能走到你面前,就让你留下来,那天夜里我一遍又一遍扶着墙壁艰难站起来,无数次摔倒了又自己爬起来,可最后,还是差了那么一步。”
如果他能活下来,他可以庇护阿莫斯,他如果注定要死亡,那么阿莫斯在他死后将再无依靠。
在明知自己已经无法活下来以后,他已经不能那样自私,他们之间永远差那么一点缘分。
“就像我,终究没能走到你面前,”他想努力的笑一笑,然而最终却无法弯起嘴角,“就像当初我让你走的时候,其实只要你说一句不愿意,我就会让你留下来。”
他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虫神将阿莫斯带到了他的身边,可当他想要留在阿莫斯身边的时候,却甚至没有力气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
他们之间永远差了那么一步,那样犹如天堑一样难以跨越的一步。
阿莫斯不敢告诉他,他不愿意走,他不敢告诉阿莫斯,他想要他留。
是阴差阳错,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尖锐的刀一样刺进了阿莫斯的心脏,他愿意代替他的雄主承受一切一切的痛苦,可他知道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他紧紧的握住雄虫冰冷的手掌,虔诚的放在自己的心口,那颗已经在历经战场上千锤百炼的心脏此刻激烈的撞击着胸腔,让他每一个字都虔诚到颤栗。
那把磨到坚韧的帝国之刃用满是祈求的哽咽声音说:“雄主,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以前、以前没有缘分,不代表以后没有缘分。”
“您不需要走,您就在这里,无论有再长的路,我都会走到您面前,好不好?”
他已经是帝国军部的实际掌权人,再也不是当年无能为力的罪雌,他不需要他的雄主再为他受任何的委屈,再向他走任何一步。
千万星河他都能走到他身旁。
雄虫冰冷的手掌贴在他炽热的胸膛,却仿佛是一块永远无法捂热的寒冰,再也无法为他生出任何暖意。
阿莫斯却固执的不肯松手。
他抬起头,那双灰绿色的眼被咸涩的液体所占据,他用了最高规格的礼数,不再是单膝而是双膝跪地,一如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雌奴。
“雄主,我对不起您,可您是否愿意让我用余生来偿还我所犯下的罪孽?”
“赫尔卡星还在,艾克斯和我都在,我们能不能,从头再来?”
景依旧,人还在。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让我用余生侍奉您,陪伴您,照顾您,直到陪着您一同回到虫神的怀抱。”
楚倦剩下的时间不会太长,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虫核破碎,基因毁坏,就是再用心呵护也长不过几年。
阿莫斯愿意与他同归虫神怀抱,这是同生共死的誓言。
虫族生命漫长,普遍可以达到两百岁到三百岁的寿命,阿莫斯正处于黄金年龄,不仅是年龄甚至事业也是如此,假以时日,他会真正在星际当中开创出属于他的时代。
但一切跟楚倦相比起来都已变得不再重要。
“我会为您寻找一切活下去的方法,也会始终陪伴在您的身边,如果您一定要陷入永恒沉眠,我也绝不会让您孤身一人。”
他是如此的虔诚而热烈,几乎要把前半生所有积攒的爱意都在这一刻展现出来,只为了祈求雄虫一刹那的垂怜。
楚倦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剖白,看着他吐露出曾经那些不可企及的誓言,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阿莫斯,无论你信或不信,以前我都从未想过将你扔下。”
无论是让你离开赫尔卡星亦或是逃避一般前往利厄斯星,他都从没有想过彻底将他的雌虫扔下。
“我信的、我信的......”
无论说什么他都愿意相信,虫族种族的天堑让他充满了对雄虫的不信任,让他不敢生出攀折月亮的心,可到了如今他才知道,他到底在不经意中失去了多少。
“可是阿莫斯。”楚倦轻声喊他的名字,将那双已经捂得温热的手重新收了回来,这山间的风太冷了,好像只是瞬息那温热的温度就消散于无形,只剩下彻骨的冰了。
他张了张口声音那样轻,阿莫斯却听得那样清,他说:“我们回不去了。”
不是任何事都能从头再来,也不是任何伤害都能一笑抿恩仇。
那只收回的手,颤抖着在虚空里按下了某个按钮。
一道早已录好的视频投影在半空中播放,楚辞原本俊美的脸庞因为狰狞而变得面目可憎,扭曲和疯狂在他眼底疯狂涌动着,像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走向毁灭的深渊。
“阿莫斯你以为让我身败名裂就能掩盖你的罪行吗?你以为你能把一切掩饰过去吗?别做梦了,不可能的——”
像是早已料到在揭开真相时阿莫斯必定会在现场,他疯狂的声音带着恶毒的恨意和再不掩饰的快慰。
“楚倦你这只可怜虫,你以为他对你很好吗?你以为当初你得到那样的下场,他没有出手吗?他真的跟他说的那样一无所知吗?我告诉你,他有!帝国上将,甚至还有推波助澜!”
“是他疯狂的想把你拉入泥沼,是他想要把你拉下神坛,是他想让你永远爬不起来!”
“是他阿莫斯想要你跌进泥潭,永远做他的奴隶——”
充满恶意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是楚辞逃亡的最后时刻,被军部逮捕的前夕,用尽了最后的一丝能源,动用家族加密通道发送到楚倦的通信器,会在楚倦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投影到他的大脑,只为在这一刻重创阿莫斯。
既然他没办法活得好,那么所有人都也别想活得好。
他没办法得到他最想要的,那么阿莫斯和楚倦,也休想在剩下的时间里获得一刻安宁。
世界在此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雄虫眼底再无一丝光亮,很久,阿莫斯才听见楚倦的声音,轻的快要淹没于风里。
他说:“如果他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永远这样,犹如救世主一样的出现在我的世界,骗我一辈子?”
在奴隶市场救他于水火,不嫌弃他肮脏破烂,治愈他一身顽疾。
“你其实知道帝国对我的迫害,你只是想要让我沦为你的奴隶,你跟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呢?”
第145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你和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呢?一样的卑劣、残酷又冷漠。
说这话的时候雄虫的掌心静静的放在轮椅的一侧, 那双湛蓝的眼睛,在短暂的闭合过后又睁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阿莫斯, ”他轻声喊他的名字,用平生最陌生的语气, 极缓慢的摇了摇头,疲惫和倦怠从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流泻而出, “我们回不到从前了,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