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的是假象吗?她爱的是皮相之下,清伶深情到迷茫的灵魂。
否则怎么会让她做女主角呢?有哪个作者不爱自己的角色呢?
一些埋在心底的东西被柳贞不经意间挖掘出来,柳宁欢自己无法应对,便驾轻就熟地甩锅:“你还叫她清伶姐姐,你哪里生气和愤怒了?说不定她对你说一两句好话,道个歉,你就又原谅她了。”
柳贞没说话,因为她不必说话,柳宁欢这番话亦不是对她说的。
门口太监排查得很严格,不让柳贞入场。柳宁欢指着不远处的清伶,对太监蛮横说:“我的女眷不能进,凭什么她能进?”
太监恭恭敬敬地说:“那位并不是九皇子的女眷,而是吏部官员。”
柳宁欢:“……”
柳宁欢说:“那我不管!这是我的小宝贝,我今天非要把她带进去!你要是不让,大可让父皇过来评评理!”
柳宁欢学着平真公主的样子闹,谁知道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那太监便侧过身,留出了供两人通行的空间。太监小声说:“公主的女眷,同旁人自然是不一样的。陈公公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
肚子里的刁蛮任性都还没来得及发作呢,没想到太监就放行了。这比剧情里容易多了,柳宁欢带着柳贞踏进去,突然笑了出来。
陈公公前几天刚投奔了她,所以能够得到通融。权力真是好东西,怪不得所有人都想要。
柳宁欢隔得远远的,看见裘信、穆山和……陈将军在一块儿聊天。
陈将军曾经毫无保留地在大臣面前支持赵湛,为什么会跟裘信和穆山相谈甚欢?
裘信注意到了柳宁欢,冲柳宁欢摇了摇扇子。
柳宁欢和柳贞站在不远处,一人抓了一把瓜子,慢慢地嗑。
柳贞说:“你在看什么?”
柳宁欢说:“我在看他们聊什么。”
柳贞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边境战火频发,京城还沉睡在温柔梦境里,鼠目寸光’,嗯……那个老人说的。”
柳宁欢惊讶道:“你会读唇语?”
柳贞没来得及回答,继续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巩固自己的势力,将军您最清楚了,不是吗?’拿扇子的那人说的。”
如果小贞没有翻译错,那么这句话就很有点意思了。柳宁欢没说话。
柳贞:“‘师父忠心报国,如果需要上战场,徒儿一定……’她转身了,我看不到她的嘴唇了。”
柳宁欢摸了摸柳贞的脑袋,说:“谢谢你。”
陈将军、裘信和穆山又聊了一会儿,柳贞断断续续地翻译了几句话,柳宁欢勉强能拼凑出意思。
阿尔泰族不断骚扰边城,陈将军心系民众,很想冲过去打仗。然而柳宁欢从中做梗,赵湛的皇位没有那么稳固,他只能留在京城。陈将军觉得柳宁欢太柔软了,不适合继承皇位。权势斗争令他感到疲惫,他不懂为什么大臣们无法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穆山话很少,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但凡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与这两人相比,裘信就圆滑多了。谁的话她都能接,还让对方有一种被理解的畅快感。而柳宁欢明明不在,裘信也不知道柳贞会读唇,可她在捧着陈将军的同时,也没有诋毁贬低柳宁欢,说话堪称一个滴水不漏。
柳宁欢都有些敬佩了。
磕完一把瓜子,陈将军正好离开。裘信转过身,对着柳宁欢的方向招了招手,柳宁欢就带着柳贞过去了。
裘信今天作女孩装扮,却还是没能抛弃扇子。她一边摇扇子,一边冲着柳贞笑,说:“公主这么快就带着小女孩来赴宴,看来已经走出来了。”
柳宁欢说:“别瞎说,我把小贞当女儿看。”
穆山对柳宁欢行了个礼。
柳宁欢说:“刚刚我好像看到了陈将军,你们在聊什么呢?”
穆山很耿直地说:“陈将军是我师父,我的武功和兵法都是跟他学的。”
柳宁欢故作惊讶道:“还有这一出?”
柳贞下意识看向柳宁欢,裘信则看柳贞一眼,随后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神色来。
穆山说:“两国矛盾不断,师父担心近期会战事升级,想主动请战。容我斗胆问一句,公主对于此事怎么看?”
穆山几乎没有说过废话,因此这一个问题显得很有分量。她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我很严肃”的气息,柳宁欢隐隐觉得,这个回答很重要。
政治本就包含了经济、文化、教育、军事等各个方面。柳宁欢背靠石家,石憧对经济的理解很深刻,这方面柳宁欢不虚。文化和教育,参考现代的体制也总有话可说,唯有军事……除了穆山以外,柳宁欢并没有这方面的人脉。
仔细想来,穆山也不能算作她的人。虽然穆山与她走得较近,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穆山也不可能被情感左右。
与其说这是谈话,倒不如说这是一道考题。
一道,决定是否能真正拉拢穆山的考题。
柳宁欢收起了调笑的心思,站在原地思考,没有说话。
穆山直勾勾地盯着柳宁欢,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裘信也不捣乱,只是目光不断在几人身上游走,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氛围有些严肃,柳贞连呼吸都不敢重,乖乖地站在一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宁欢说:“打仗……肯定是要打的。我们跟阿尔泰族人的矛盾,主要是资源问题……”
穆山一脸严肃地看着柳宁欢,说:“资源?”
柳宁欢愣了一下,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切矛盾都是物质的矛盾……”
这话有错吗?当然没错。柳宁欢不知道穆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两个国家之所以打仗,不就是因为饥荒和资源吗?这是文本里给出的理由,是柳宁欢“钦定”的理由。
当然,埋在文本之下更深的逻辑其实是……故事需要发展,赵湛和清伶需要一个外部敌人。但这种事情不可对人言。
不知为何,穆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很不能理解她似的。平复好心情之后,木山对柳宁欢说:“对公主来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仇恨,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吗?你的意思莫非是,如果日后阿尔泰族发展起来了,我们还能跟他们通商交流?战争,不是这么赤/裸裸的东西。”
说完这些,穆山竟然转身走了。柳宁欢看着穆山的背影,竟然觉得有些懵逼。她望着裘信,说:“我是不是搞砸了?”
裘信略带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不怪你,你没有上过战场。”
所以不懂那些刻在血液里的仇恨。
柳宁欢看着裘信,静待解答。裘信的视线投向遥远的北方,说:“破岳出生于边陲小镇,她七岁时亲眼目睹父母被阿尔泰人杀害,要不是陈将军的副将及时救了她一命,她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为了救她,陈将军的副将不幸身亡。陈将军将破岳带在身边,教她杀敌、布阵。她从小就浸泡在仇恨里,不只是她,陈将军也是。陈将军如今孤身一人,是因为他的妻儿都死于阿尔泰人之手。”
柳宁欢给穆山的设定,是保家卫国的铁血将领,哪怕被俘虏也从未做过对不起赵国的事情。
听裘信说了穆山和陈将军的身世之后,柳宁欢突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穆山不就是翻版的陈将军吗?
这么一说,柳宁欢此时身处的这个世界,是以文本为基础而构建的。那么里没有提及的部分,又是如何衍生出来的呢?
你该如何认识一个人,并据此推测这个人的行为模式?
你该如何认识世界,并推测世界的运行逻辑?
每一个世界都该是逻辑自洽的,否则就该崩溃了。这个世界安安稳稳地延续到现在,哪怕剧情被柳宁欢自己改得千疮百孔,但也依然□□着。这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依据的原生逻辑并不是某个固定的情节点,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说,人设。
清伶从未改变,赵湛从未改变,裘信从未改变,穆山也从未改变。她们的偏好和行为模式跟文本一模一样,柳宁欢的出现只是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
就像是……对,就像是火车。火车的速度和方向没有改变,只不过轨道发生了改变。
柳宁欢心里一动,面前的事物以一种抽象但简洁明了的形式重新呈现,她好像在看一个条分缕析的思维导图……
换一个角度看待问题,问题就会变得很简单。
裘信发现柳宁欢出神,叫她:“公主?”
柳宁欢回过神来,却又好像漂浮着。这是大彻悟带来的副作用。
柳宁欢说:“陈将军和穆山,从来没有站队。他们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裘信说:“公主与石老板走得近,商人思维重。倒也不是说不好,只不过有些情感是无法磨灭的,尤其是对于血气方刚的军人来说。”
柳宁欢在心里反驳:并不是商人思维的关系,只不过是我太狭隘了。
赵湛参过军,她了解那种无从发泄的恨。所以军人天然地站在她那一方,穆山最开始亲近柳宁欢,也是因为柳宁欢曾经发表过关于军需物资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