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宁欢思忖片刻,重新拿定主意。刚要说话,就见清伶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说:“公……”
身后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妹妹。”
那声音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别样的威严与磁性。
柳宁欢心里一沉,不需要回头她就能知道,是赵湛来了。
第24章 风寒
柳宁欢回头, 看见赵湛身穿玄黑色长袍, 从楼梯缓缓走下。
赵湛身材颀长, 比寻常女子更高一些,精瘦的身材看起来很有力量。而她最引人注意的, 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睿智又疲倦,让人一看就心生信任。
这是一副标准的“伟人脸”, 能催生天然的虔诚。
赵湛身后跟了一个貌不惊人的侍卫,除此之外什么人都没带。
她朝柳宁欢走过来,说:“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柳宁欢摸不准相处模式, 只好木着一张脸说:“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赵湛说:“京兆府尹说抓到了嫌疑人, 所以我过来看看。”
赵湛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眼睛略微深陷,有点像欧美人。因此, 她注视着某个人的时候,便给人一种深情又专注的错觉。这是柳宁欢加给赵湛的金手指——在人格魅力之外, 每一个伟人都有外化的外貌特征, 这双眼睛就是赵湛的特征。
她写的时候参考了很多伟人,现在见到,才知道这个金手指的可怕之处。
……光是被赵湛看着,她就有一种把一切都交代干净的冲动。
于是柳宁欢说:“我府里的人被抓了,我来捞人。”
柳宁欢不自觉地看向清伶,然后发现清伶看了赵湛一眼, 之后福了福身子。
赵湛顺着柳宁欢的视线看到了清伶,淡淡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故意装着不认识,但柳宁欢还是从细小的互动里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默契。她看了清伶一眼,又看了赵湛一眼。
赵湛问京兆府尹:“现下是怎么回事?”
京兆府尹恭敬地行了个礼,连语气都敬重不少,说:“禀报九皇子……”
京兆府尹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柳宁欢没怎么听,一来她是故事亲历者,二来她很想吐槽:见到我就是怕,见到赵湛就是敬,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柳宁欢,惨。
京兆府尹说完经过,还特地从清伶手里抢过画,展示给赵湛看,说:“九皇子,冒昧问一句,您还记得刺客的样子么?您看看这幅画……”
赵湛凝神看了片刻,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赏识,说:“画得不错。”
京兆府尹愣了一下,说:“然……然后呢?”
赵湛没说话,剧烈地咳嗽着。柳宁欢这才注意到,赵湛身上披着一件同为玄黑色的披风,应当是身体不适。
柳宁欢还注意到,清伶很关注赵湛的反应,虽然没有直视赵湛,但动作和神态骗不了人。
赵湛咳完了,说:“就按妹妹说的办。”
柳宁欢的命令一咏三叹,变了又变。到底该放谁?那几个重点嫌疑人怎么处理?京兆府尹求助地看着柳宁欢说:“公主……”
总不能是把重点嫌疑人放了,其他人都抓着吧……
还好柳宁欢说:“这几个重点嫌疑人留下,其他人都放了。”
京兆府尹松了一口气,又对赵湛说:“九皇子,需要将这几人移交给您么?毕竟事关您的安全……”
赵湛却说:“我已经抓到刺客了,这都无所谓。”
柳宁欢微微诧异。
赵湛又双目含笑地看了一眼那副肖像画,说:“不是画上这个人。”
好……气啊。柳宁欢眨了眨眼睛,这两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简直就是把自己当傻子耍嘛!
正在这时,赵湛朝柳宁欢点了点手指,说:“正好遇到了,你跟我过来,我有几句话同你说。”
赵湛带着柳宁欢往牢房外走去,柳宁欢回头,看见清伶直勾勾地盯着这边,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出了牢房之后,赵湛选了个僻静的地方站定。还没说话,赵湛先咳了几声。
柳宁欢张了张嘴,等着赵湛咳完。
赵湛说:“这几日天气很好,春狩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两天后。有人问你有没有时间,我本打算差人去你府上送帖子,但既然今天见到了,我就多嘴问一句。”
赵湛的态度很正常,既没有兄友妹恭的亲密,也没有仇人见面的分外脸红。从这语气里,柳宁欢猜测这两兄妹的关系应该跟陌生人差不多。
还行,可以应对。
柳宁欢说:“我得看看有没有别的安排,帖子你还是照常送到府上。”
赵湛点了点头。
柳宁欢说:“没别的事情了吧?那我可以走了吗?”
赵湛叫住她,特意嘱咐道:“春狩的规矩你知道,不要带女眷。”
柳宁欢应下,随后匆匆返回地牢。
赵湛站在原地,看着柳宁欢背影,眼神深不见底。侍卫无言地立在她身侧,久久无言。
半晌,赵湛咳嗽了两下,抓着披风走远了。
地牢里,京兆府尹正在安排放人的事情。
春邻园的人全部站在一旁,让那些孤苦伶仃被抓进来的人先走。
柳宁欢一眼就看见清伶和云景站在角落里,似乎在对话。
柳宁欢走过去,中间遇到了先前那个抱着小孩的妇人。妇人对柳宁欢鞠躬,哭着说:“谢谢……谢谢公主……”
柳宁欢摆了摆手,说:“我也就能帮你到这里,带着孩子好好生活。”
那妇人感激涕零地走了,柳宁欢听到人潮里传来议论。
“……都说平真公主嚣张跋扈,今天一见,怎么跟传说的不太一样?”
“别说了别说了,先回家吧!公主还在这里呢,被听到了怎么办……”
柳宁欢无声地笑了一下,她觉得挺有意思。自己刚刚仗着公主身份欺压官员,还不够嚣张跋扈吗?只是因为不是对着他们,所以他们就改观了。说到底,人看人终究只看得到一面。
她看清伶,亦是如此。
柳宁欢一边漫无目的地瞎想,一边朝着清伶走过去。
然后她听到清伶问云景的话。
“……原来有这么多种治疗风寒的办法,多谢指教。”清伶不紧不慢地说。
云景说:“世上有那么多人,有的人不能用特定的药,有的人怕苦如怕死,我们行医的只在乎治好病人,药方倒是不忌讳的。清伶姑娘很有天赋,先前真的没有接触过医术么?”
清伶说:“云大夫医术高强,有机会可以一起讨论。”
风寒……柳宁欢想起了赵湛的咳嗽。
她同时想起了赵湛身上的毒,这就是清伶说要找云景讨论的原因吧?原来从这个时候起,清伶就已经考虑到以后了。
柳宁欢眯眼看着清伶,语气不善道:“你们还要聊到什么时候去?”
清伶以为柳宁欢是吃云景的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距离云景远了不少。
清伶说:“春邻园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今天大约没办法开工了。公主,我们回府吗?”
云景则是问:“先前公主说身体不适,请问有什么症状?今天我没有别的病人,可以随公主回府诊脉。”
柳宁欢本来就没有别的安排,再加上这两个人都说要去公主府,所以柳宁欢转身就走。
“回去吧,勉强还能赶上午饭。”
.
牢房里闹哄哄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悲喜。
赵湛和柳宁欢拾级而上,清伶动也不动地望过去,活生生把自己站成了一块流传千古的石头。
清伶是一个没有悲喜的人,而云景则是看惯所有悲喜的人。她顺着清伶的视线,看到了柳宁欢的背影。云景说:“看来清伶姑娘跟公主感情很好。”
此时赵湛和柳宁欢的身影已经消失,清伶稍微低下头,敛去所有表情,问云景:“云大夫见多识广,见过最奇怪的病症是什么?”
云景第一时间想到柳宁欢的两重脉搏,但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只不过是因为她最近一直在研究、思索它,真要说起来,算不得最罕见的。
云景想了一会儿,说:“我曾遇见过一个病童,从山崖摔落后昏迷了大半年。我开了几副药,他服下之后很快醒了,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他说他是别处久考不中的书生,村里人以为小孩调皮,没当回事。他却能准确背出四书五经,还能说出历年考官的姓名和经历。我起先也以为他胡言乱语,后来因缘巧合到了他说的籍贯地,发现一切信息都对得上。这件事情困扰我很久,但我没机会再回那个村子,因此也无法弄清原委。”
清伶认真在听,脸上露出了很罕见的思索表情。
过了一会儿,清伶问:“云大夫觉得,这个世上有没有鬼神?”
云景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清伶又说:“不信的话,又该怎么解释病童和书生的事情?”
云景说:“可能是我记错了,有可能是巧合,有可能鬼神真的存在……我只是个看病的,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不知道。答案在清伶姑娘的心里。”
清伶沉默片刻,问云景:“那么,在云大夫已知的病症里,有没有能让人性情大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