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部分已经在酒席间被撕扯开了,一看就是剩下的,他心爱的钟郎是不会吃的,而且还不会让他吃,要发好一顿火的。
小宛儿就在厨房那剩下的乱糟糟的那部分撕扯着吃掉了,这味道可真香,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是去唱曲儿的,在席间几乎只喝清水吃凉菜了,根本没有吃饱,好在张掌柜总是心善,让他带些东西回去吃。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当红的花旦,会选择在广福来这样的中等客栈混饭吃的原因,上等客栈不是不能去,而且没有像张掌柜这样和气大方的老板,越往上的贵人们,越是难以相处。
半只烧鸡被小宛儿撕扯着吃了个干干净净,他又和厨子讨了口水喝,而后一抹嘴就跑了,这里的人他都熟,打声招呼就行,今晚不会有人再点他了。
他一路小跑,穿过几条巷子,又跑了几条街,不知不觉间远离了灯红酒绿的繁华城区,来到西城一处漆黑安静的巷子里,这里住着的都是县城底层的小民,他们劳作一天非常辛苦,可不兴有什么夜生活,大多数人家都早早睡下,养足精力好面对第二天的生计压力,因此箱子里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其中就有祥云班。
祥云班住的是一处大院子,看着宽敞,其实破败,院角一处稍大的屋子就是小宛儿的房间,这是当家花旦的特权,住的单间,屋子也稍微大些。
其他房间都熄了灯,也有人在黑夜中吊嗓子,苦练想要往上爬的,呜呜咽咽,风一吹就像是在哭一般。
小宛儿从外面开了门,见着里面正埋头写字的人,心中就安定了下来,他轻手轻脚放下东西,摸摸水壶,水是冷的,便重新打了水烧。
等烧开了水,桌子前的人才抬起了头,道:“回来啦!”
小宛儿笑道:“少文哥,你写完了?”
“嗯。”钟少文起身把那张纸抖开,“科考后紧接着就是童试,今年如果考不上童生,就会错过明年的院试,只能再等三年,所以这次我一定要中。”
“肯定能的,你先歇歇,我给你带了鸡腿回来,先吃点东西吧。”
钟少文闻言眉头一皱:“又是别人吃剩的?我是文人,不是乞丐,不能做这丢人现眼的事。”
小宛儿连忙说:“不是的,这是我在厨房切的,你看。”
他把油纸包打开,只见一只鸡腿躺在里面,切口平平整整,鸡腿也完好无损,钟少文这才放下心来,拿起鸡腿咬了一口说:“宛儿,这才是真正的食物的味道,那些剩饭是没有这种味道的,你以后也别吃剩饭了。”
小宛儿道:“我也不吃,我现在都是在桌上吃的。”
“你又去陪客了?”钟少文颇为不满,“正经人家的小双儿,哪有去做那种事的,可有人对你动手动脚?”
小宛儿委屈道:“少文哥,我不去唱曲儿,哪来的钱吃饭呀,你放心吧,我就在广福来,张掌柜待我好,不让我去陪那些混人的,没人对我动手动脚。”
钟少文还是不满:“那张慧生为什么待你好?你们非亲非故的。还不是看你长得好,好拿捏,指不定哪天就露出真面目,把你给办了。”
小宛儿这次是真的太委屈了,他一个人挣钱养着两个人,平日里唱戏看着是挺红火,也有不少人点他,但是其实伶人低贱,根本挣不到几个钱,还要分给整个班子,即便她是台柱子,每次回来也分不到几个铜板,如今国丧期,看着戏班子没了活路,其实偷得生机,大家都跑去大大小小酒馆茶楼,各凭本事,赚得比平时要多,除了上交给班主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最重要的是,能混口饭吃,他已经很久没有沾过荤腥了,也就是最近在广福来,才能吃上些肉,还要把留存完好的带回来给钟少文,因为钟少文说过他不吃剩菜,他有文人傲骨。
小宛儿不懂什么是文人傲骨,就知道没饭吃就得饿肚子,饿着饿着就饿死了,所以管他什么剩饭好饭,有的吃就行。
可是就这样,钟少文对他还是有许多不满,总是高高在上地教育他,训斥他,他累了一天,嗓子都冒烟了,回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还要挨骂,想着想着,泪水就啪嗒啪嗒落下来。
见他哭了,钟少文才慌了一瞬,他撇撇嘴,过去搂着小宛儿的腰,又换了一副脸孔,温声细语道:“是我说得重了,你莫要怪我,我也只是担心你,你这么好看,我怕你会遇到坏人,咱俩是从小订的娃娃亲,我还能害你不成。”
小宛儿哭道:“张掌柜是好人,在他那不会有事的,他还让我带鸡腿回来,要不你哪有鸡腿吃。”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也只是太担心你了,咱俩相依为命,你要是有事我可怎么办,我心疼你,唉呀,不说这些了,你瞧瞧,我今天在家想你呢,还给你写了诗,我读给你听啊……”
小宛儿靠在钟少文怀里,听他读着他听不懂的诗,眼睛却在那张素白的纸上失了神。
宣纸好贵的,那么大一张,上面就写了几行字,好浪费,他曾说过要用便宜一点的纸,可是钟少文说好诗就要写在好纸上,不肯换纸,也不肯节约用纸,他每个月的钱除了吃饭,几乎全都用来给钟少文买纸笔了,这些年根本就没存下钱。
钟少文读完了诗,时间已经不早,既然不在写文章了,就不能再浪费灯油了,两人洗洗之后吹灯上床,钟少文迫不及待地就解了小宛儿的衣裤,扑了上去。
事后,小宛儿躺在钟少文的怀里,听他粗重的呼吸声,第一次在身心疲惫的时候失了眠。
他想起了今日席间那个双儿,他没能说上话,但他从几人的交谈中得知,那是季二爷的夫郎。
能看得出,季二爷待他很好,那双儿看上去很腼腆很局促,用钟少文的话来说就是上不了台面,但是季二爷一点都没有嫌弃他责备他,而是一直在给他夹菜,那盘烧鸡的另一条鸡腿就是被夹给了他。
张掌柜话里话外都在称赞那双儿有福气,而季二爷竟然表示他才是有福气的,娶了他的夫郎。
小宛儿想,到底什么是情爱呢?钟少文总写些他听不懂的诗,跟他说爱他,但其实他一心读书,家里里里外外从赚钱到做家务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忙,甚至还要照顾钟少文,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床上让他满足。
他一直以为双儿嫁人不易,他能有一个娘胎里就定亲的男人,还会给他写诗,又会在床上缠绵,这就是情就是爱。
可是今天,他突然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他看着席间季二爷和夫郎的互动,他才发现原来男人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宠爱自己的双儿,可以给他夹菜,可以包容他夸赞他,可以……
季二爷在桌下偷偷捏了他夫郎的手,他看见了。
后来散席的时候,季二爷也是牵着他那局促不安的小夫郎的,生怕他走丢了似的。
又想想自己揣着鸡腿穿过大街小巷,在黑夜中奔跑,回来那人却吃着鸡腿还嫌弃自己的工作。
小宛儿的胸口突然就疼了起来。
第56章
季仲远和田小野刚到房间坐下,还没来得及说句话,赵吉祥就来敲门,说是售卖点心礼盒时出了点小状况,让季仲远去看看。
季仲远跟着他下楼,原来是几个商人想要批量购入礼盒带回去卖,张掌柜自然是不肯的,就给他们引荐了季仲远,让他们去谈生意去。
季仲远和几个人磨叽了许久,才定下礼盒的数量和交货日期,约好第二日签契约,还要收一半的定金才可以。
忙完这些,赶了一天路的季仲远已是非常疲惫,连走路的步子都慢了下来,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推开房间门,屋内却空无一人,季仲远的困意顿时一扫而光,他快走两步,确认田小野也不在洗漱间,屋子里就可以上厕所,他能去哪?
一路上都拘谨着紧张着,对整个县城充满防备的田小野,怎么会擅自离开房间?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仲远猛然回头,冲出房间,大喊着田小野的名字,却没有回应。
霎时间,冷汗浸透衣衫,季仲远眼前发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拉住一个客栈伙计,焦急地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夫郎,得到的却是否定的回答。
他急坏了,冲下楼去,正遇到满面红光的张掌柜,见他满头大汗,赶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我夫郎不见了,他第一次来县城,人生地不熟,胆子还小,能去哪里?”
张掌柜也急了,说:“我让人帮着出去找。”
说着就叫了几个伙计让出去找人,这时,有伙计眼尖地指着门口道:“那不是季家夫郎?”
季仲远悚然转头,正看见田小野拿着什么东西走进门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死死捏住田小野的肩膀,双目圆瞪,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田小野被他满脸涨红,汗流如瀑的样子吓坏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张掌柜在一旁跺脚,说:“季家夫郎,你这是去了哪里,怎的也不打声招呼,可把季老弟急坏了。”
田小野一愣,这才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解释道:“我……我去买了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