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摇光静静看着他。
片刻,随着赵元驹手中汇聚的真气愈发强大,沈摇光轻声说道。
“有过。”他说。
“什么?”赵元驹不解。
“我是说,我有过,感觉到失败的滋味。”沈摇光说。“就是今日,就是现在。我从未感觉到我做人有这样失败过,所有我的至亲,我的好友,都想要杀我,想要踏过我的尸骸,走他们的坦途。”
沈摇光面无表情地说着,却在下一刻,坠霜剑在他真气的灌注之下熠熠生辉。
“但是我知道,从来错的都不是我,而是你们。你们贪婪,无耻,无情无义。今日你想夺我的金丹,可以。
那便折断我的剑刃,洞穿的我心脏,踏过我的尸骸吧。”
第130章
赵元驹从没想过沈摇光会反抗, 甚至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抽出剑,要和他拼命。
缚仙阵之下,还有谁能从中逃脱?更何况沈摇光与他之间整整有一个大境界的鸿沟。修为越高深,境界之间便越天差地别, 沈摇光对他而言, 就和一只轻易便能碾死的蝼蚁没有区别。
可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 沈摇光便已经足踏虚空, 剑气直朝着他的方向攻来。
沈摇光的剑是玄清上神亲自教的, 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样,从来便是直来直往, 雷霆万钧,利落干脆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
赵元驹一时不察, 不慎遭了沈摇光的一记重击。幸而化形期的攻击在出窍期修士面前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沈摇光利落而又凶狠的一剑,只教赵元驹在疼痛之下后退了两步,却并未伤害及根本。
赵元驹立刻仗剑而起。
其实他要杀沈摇光很简单, 只要将缚仙阵收拢, 沈摇光便会直接禁锢在缚仙阵当中, 轻易便能化作齑粉。
但是赵元驹知道自己的目的, 他要的是沈摇光的金丹。
他不像能够织出巨网的神蛛, 天生就能跟巨网共生。他也会畏惧巨网的吞噬, 也只能借助那巨网之力,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他便只能将自己和沈摇光一并关在这缚仙阵当中, 亲自杀死沈摇光, 取走他的金珠。
他凭白受了沈摇光一剑, 虽不算重,却已然被沈摇光激怒了。像是惩罚一般,他单手挽起剑花,继而随着他挥动宝剑,数十道剑气暴风骤雨般朝着沈摇光攻去。
沈摇光堪堪躲过剑雨,却还是被其中两道剑气打中,喉头顿时涌上一阵血气,顺着他的唇角流淌而下。
他按着胸口,压抑着咳了几声,才堪堪将那阵几乎将他吞噬的剧痛忍下去。
只一瞬,他便重新执起剑锋,竟直朝着赵元驹的方向冲了过去。
即便刚才乱剑如雨,沈摇光也敏锐地觉察到了。就连这样对赵元驹来说只是小惩大诫的剑气,他都小心地绕过了自己的丹田,可见赵元驹有多怕伤害他丹田里的金珠啊。
赵元驹有想要的,他没有。与其遥遥地被赵元驹凭白耗空血气,还不如在此时冲上前去,攻其不备。
赵元驹果断慌了阵脚。携着强大真气的坠霜剑铮然一声撞上他的剑时,他竟被震得手下微微不稳,握在手里的剑都晃了几下。
沈摇光也就在这样的空隙之中,剑锋一转,直刺进了赵元驹的肩胛。
他几乎灌注了自己全身的真气在剑上,全力的一击,竟赶在赵元驹抵挡不及的短暂间隙,成功地刺破了出窍期修士坚不可摧的护体真气,直刺穿了赵元驹的血肉。
滚烫的鲜血溅了二人一身,赵元驹疼痛的嘶吼声也随之传来。
“竖子小儿,竟敢伤我!”
他双目都疼得赤红,正要拔剑去刺沈摇光,沈摇光却已然拔剑抽离,以最快的速度闪到了他的身后。赵元驹章法已然乱了,只顾着在疼痛之中疯狂地挥剑,剑气杂乱无章地朝着沈摇光的方向攻来。
沈摇光知道自己抵挡不住,也承受不了。
但在这样的境地之下,他早顾不得什么保命。他一把抽出须弥芥子里的符文,一道剑气而去,直落在了赵元驹的伤处。
赵元驹的痛呼更甚。
那符文阻断了他疗伤的真气,一时间,鲜血汩汩而出,让他束手无策。
他只能一剑一剑地打在沈摇光的身上,看着沈摇光步步后退,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袍,面色渐渐白得丢了血色。
不够,还不够,他要杀了这竖子,生剖了他的金珠。
沈摇光步步后退,只得抬剑勉强阻挡住赵元驹的攻势。可是化形期的修士怎么抵挡得住天下修为前三的出窍期大修的剑气?甚至那剑气还是在怒火之下,每一击都用尽了全力。
沈摇光的身体已经飘飘摇摇,如同风中的落叶。
而他也被赵元驹步步紧逼,渐渐地便要挨上缚仙阵的边界。
三丈……两丈……
沈摇光哆哆嗦嗦地数着。
一丈。
节节败退的沈摇光在距离缚仙阵只有一丈距离的时候,骤然抬剑而起,生生接下了赵元驹一道凶狠的剑气。
那剑气重重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如同飘飞的落叶一般猛地往后倒去。
也在这一刻,他抬手,一道微弱却柔韧的金光,从他的指尖联通上了赵元驹肩上的符文。
赵元驹瞳孔骤缩。
谁能想到呢!沈摇光成功刺了他一剑,用在他身上的符文,竟不是阻断真气的,而是一枚简单的、瞬移的符文。
下一刻,他不受控制地在那符文的拉拽下,出现在了沈摇光的身后。
二人的位置猛地一换,下一刻,他被沈摇光的剑死死钉在了缚仙阵上。
——
赵元驹不甘心。
他不甘心到,在灼痛得要将他魂魄都吞噬去的缚仙阵下,他竟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把刺进了沈摇光的丹田之中。
他攥住了那枚金丹,滚烫,温热,被沈摇光的鲜血浸透。
赵元驹咧开嘴角,朝着沈摇光疯狂地笑了。
沈摇光也笑了。
这样鲜血四溅,电光火石之中,他这样一个干净温和,淡然如雪的人,纵然浑身被鲜血染红,面颊上溅落了鲜艳的血,笑起来时,却仍旧清澈而淡然。
“你成功了。”沈摇光的声音都在疼痛中微微战栗,他却像毫不在意似的,说道。
“但是,你也要死了。”他说。
“你也要死。”赵元驹声嘶力竭地嚷道。
“我不畏死。”沈摇光说。“我怎么会怕死呢?但我却尤其恨你。”
赵元驹紧紧捏着那颗金珠,却已经没有力气将它从沈摇光的丹田里扯出来。
“是你们陷害赶走了商骜,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沈摇光说。
“他也最怕我出事了。赵元驹,你当真该死。”
——
失去操控的缚仙阵渐渐熄灭了光辉。
他们二人从空中直坠而下,重重砸落在了地上。
在赵元驹最后用尽全力的那一击下,沈摇光的元婴已然四分五裂了。那脆弱的金珠离开了他的身体,在赵元驹的手中逐渐失去了光辉。
沈摇光颓然跌落在地。
周遭翠竹潇潇,是他的点青峰特有的景色。点青峰中向来安静,但是现在,他这点青峰的主人,却静静地看着眼前荒诞而又可笑的一幕。
他们二人身负重伤,周遭的大能们却纷纷围拢上来。
最为贪婪的明灯大师竟径直伸手去剥开赵元驹的手,拉拽他手中的那枚金珠。
“金鼎怀珠?!这样的体质,世间竟真的有!”
赵元驹却紧握着那金丹不松手,临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双目却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竖子小儿,有你的金丹在手,我会死?我怎么会死!”
他哆嗦着,掌心汇聚起微弱的真气,想要用最后一点气息炼化它。
而方守行却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沈摇光。
“点青峰峰主沈摇光,欺师灭祖,亲手重伤剑阁峰峰主赵元驹,按宗门法规,当处死。”他说。
旁侧,池堇年也垂眼看着沈摇光。
像是有些失望没看到他当场身亡,又像是因着做了某种错事而失了魂魄。
许久,他淡淡地说:“方宗主说的是,我们都看见了的。”
方守行抬起了剑。
而不远处,明灯大师和奄奄一息的赵元驹还在争夺那颗金珠。
“听闻这金珠炼化,便可直接飞升成神!世间竟有这样的至宝!”
沈摇光缓缓闭上了眼。
他元婴尽碎,即便方守行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只是可惜……他没能当场结果了方守行的性命,却要落在这些人手里,当真恶心……
便就在这时,一道明亮的光猛地贯穿而来,沈摇光意料之中的死亡却迟迟没有降临。
他睁开眼,便看到了方守行死不瞑目的脸。
一道红光熠熠的黑色光芒,贯穿了他的眉心,使得他当场毙命。
“商骜!”
“竟然是商骜!”
“他怎么会来……”
周遭响起了一阵骚乱,沈摇光的眼却在几近麻木的剧痛之中睁不开了。
他没有看见,风云变幻的天空之中,踩过雷电而来的青年衣衫褴褛。他面上还沾染着污浊的鲜血,狼狈得一如多年之前,他跪伏在上清宗的阶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