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世界崩塌,你知道那尊被滋养出来的邪神是什么情况吗?祂能够缓慢地侵入每一根大千树的树根,汲取很多的能量——你不懂,积攒了无数亿年,贯穿整个树的负面能量到底有多少,换算过来,我们小神的能量都不够看的,恐怕只有等你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你才能堪堪地知道一点。”
他们越说,竟然将自己说的越来越害怕。
尤其是简余,他想到刚刚自己……竟然试图跟这个邪神的幼年体硬生生地对撞。
无知者无畏,而他刚刚不去思考,自然也不害怕。
慈生垂眸,他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干涩,好似一把沙子灌入了自己的喉咙。
所以,为什么他们着急。
答案昭然若揭,就在慈生的嘴边,但是他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吐出来,想到那个可能性,就好像是要将他硬生生地扼死在原地。
“所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着急了吗?”顾绪秋字字句句地跟慈生强调:“你知道,那个原本轨迹之中一定会毁灭这个小世界,毁灭我们的大千树,用黑暗和暴力来统治无数亿个小世界的家伙……是谁吗?”
“对。”
“就是刚刚那个被你救下来的少年,就是那个说救你的家伙!”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
慈生的心脏突地坠了下去,他的齿咬住了他的舌尖,在这种恐怖和令人遍体生寒的可能性之中,慈生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冷静地将自己的手心给攥住了。
“是,”慈生说,“所以,你们大概也知道,他们是在用什么东西来滋养着“这尊邪神”,不是吗?”
“……”
什么方式?
他们两个都是清楚的,无非就是那些情绪呗,但是大家的情绪全部都崩溃了,这是正常且不得已的事情。
简余略微一怔,舔了一下唇,有些逃避地将自己的目光垂下:“首先你就要知道,这个少年就是这个命运,他吸取那些能量是因为他生来就成为了邪神的容器,所以为了阻止邪神的到来,我们必须杀了他,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我觉得不是的。”
慈生摇了摇头。
“是他以一己之力替他们整个世界承担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和邪气,之后才成了神,而不是邪神降临在他的身上。”
慈生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讲述某个残忍的事实。
“你们分明就知道这一切,你们知道他生来是无罪的,他不是邪神的容器。”
顾绪秋罕见地换了一个抱臂的姿势,很显然她也有些慌张,听到了慈生的辩驳,她脑海之中固定好了的某些观念在无声无息之中寸寸裂开并且崩塌,似乎要将她给整个包裹进去。
“……但是,慈生。”顾绪秋喊了他的全名,“就算,就算他是无辜的,他承担了整个世界的邪气,整个大千树的邪气,他很无辜,我们又能怎么样?我们只能将他给杀死,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让你度过这个考验——让大千树度过这场浩劫的办法。”
“不,我还是不觉得是这样的。”慈生摇了摇头。
他说:“解决这个少年,不仅不会按照你们想象之中的方向发展,反而会截然相反,往相反地道路上疾驰。”
率先开口的是毛头小子简余:
“为什么?不可能!慈生,你不能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忘掉整个大千世界和大千树,你不能偏心!”
慈生垂眸。
他整个人都沐浴在一层阳光之下,垂下来的光芒就好像是扑簌簌的金粉,在他整个人的身上描绘上了一层温柔暖和的光晕。
就好像是天使,好像是最为温柔慈悲地神明。
而现在,这位神明正在争取一尊邪祟、一个信徒、一条流浪狗,活下来的权利。
“为什么不能杀了他?”慈生说,“因为,如果杀了他,情绪和阴暗会加速成倍的增长,我看到过他恢复自己身上的伤口,我看到过他忍耐的能力,我看到过他死过无数次,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第一个问题,你确定你能杀死他吗?”
这个问题直击人心。
杀死萧望勉——看上去如此简单,但是实际上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要说死,他早就已经死了千百次,千万次。
或者说,他现在的身体,是人的身体吗?谁能够确定?
简余的嘴巴张开又闭上,最终有些糟心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从咬紧的牙关之中逼出来了反对慈生的话。
“那我要是能杀呢?万一呢?他死了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不,”慈生不知道这是今天他第几次说出“不”这个字,“这就是第二个问题。如果他死了,那些被他吞噬下去的情绪,你猜会到哪里去?”
“当然是原本下面的裂隙里……”
“不,是这个小世界别的人身上。”顾绪秋打断了简余的话,她有些恍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虽然不想要承认,但是事实肯定是这样。
覆水难收,“下面”流淌的阴气都是不能够为人所用的,现在到了面前的这个少年身上,自然是断然没有回去的理由,倘若他要是真的不能控制,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爆发出来到大家的身上。
现在就好像是,一场巨大的病毒和瘟疫,现在都被一个可怜人给困在身上。
他们不能杀死这个人,否则病毒瘟疫会传播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人都给传染,世界会自动开始“养蛊”,到时候那结果就不是他们能够控制住的了。
但是同时,他们总也不能够仍由这个人自由发展,不然的话他肯定会疯狂、用自己身上的病毒来报仇,让大家都遭殃。
这不就完蛋了吗?这不就糟糕了吗?似乎这个两难的境地没有办法突破,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顾绪秋这下也张了张唇,有些狼狈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哑声道:“所以,你还有第三个问题吗?”
慈生“嗯”了一声。
“第三个问题是,那个,你们说的大千树,知道自己有这样积累了成亿年的苦楚和怨气吗?从下面的裂隙,衍生出来的。”
大千树,顾名思义就是大千世界,凝结成了一棵生生不息的巨树,浩瀚星河恐怕都无法形容这颗树的大小。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上面”在管理着大千世界,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被——顾绪秋这类,上面的神,洁白光辉的神所管束着的。
“……嗯。”顾绪秋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丝的茫然,“我想,无所不知的祂,大概是什么都知道的吧。”
“所以……”慈生略微地叹了口气,“你们说,成为邪神是他的命运,你们说,他生来的命运就是如此。”
“所以,是否这场浩劫也是命运?也是大千树选择的结果?”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两人的心理防线。
这时候的顾绪秋和简余尚且还很年轻,他们还没有像慈生现在这么镇定和老练,心中或许也产生过那样的想法,但是都被自己给压制了下去,断然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大千树给抛弃,最终成为了这样狼狈的弃子。
“……”
慈生沉默了一会,复而温和开口。
“我的意思其实不是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等死。其实是……”
“我们真的要换一个方法。”
顾绪秋低下了头,她的目光稍微有一点的晦暗,她原本以为慈生会很快将这里的事情解决……自欺欺人地认为,他们可以搞定,轻松避免这一场浩劫。
但是实际上……不可能了。
“……什么方法?”
顾绪秋的声音有点干涩。
慈生抬起了头,目光转了一个方向。
他纤长的睫羽投影,落下来了一片漂亮的阴影,但是却没有将他透亮清澈的琉璃瞳眸给遮住,反而是显得他愈发地熠熠生辉。
一片金粉洒下,从慈生的角度望过去,那坐在沙发上,目光灼灼望着他的青年,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染上了一层光芒。
他——或者说,用本来该称呼的“祂”,坐在那里,仔仔细细地望着自己。
“……控制。”
慈生说。
“不是控制祂,是让祂自己控制住自己。”
就好像那个身上承载了全世界病毒和瘟疫的人,人们无法杀死他,但是又无法放任他。
中庸。
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自己与身体之中的病毒瘟疫共处,让他保持住清醒,承担着整个世界的希望,控制住自己不走向毁灭,不带领整个世界走向毁灭。
让他控制住自己。
“……”
顾绪秋的心头微颤,她狼狈地反驳道:“崽崽,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控制?你觉得可行吗?你觉得可行吗?!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控制这个疯子,怎么控制!”
顾绪秋的声音很激动,她想,自己或许也想到过这个念头,但是绝对是第一时间就被她给否认了的。
不可能的。祂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自己?
“如果祂不行,我可以。”慈生抬头,声音很轻很轻。
他和祂就好像是天秤的两端,就好像是天堂和地狱,好像一尊是神,一尊是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