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兵法推演这种东西,虽说内中脉络复杂,但说出口后,简单的就像是胡言乱语。
下面厮杀声像是剜在许珍心头,她生怕其中混杂了小叫花的。可随即又想,小叫花是不会叫的,就算被砍伤砍疼了,也不会叫。
许珍闭上眼,握了把地上的雪,胡乱的往脸上抹,让自己清醒。
国公还在看她。
许珍睁眼,她腿酸,改为坐在雪地里,谈论说:“国公,你若是害怕胡兵反扑,我这还有其他良计。”
国公不言语。
许珍看他手上伤疤,抬眼说道:“儒家不过是个精美的装饰品,是放给外人看的,如今圣上将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当成了宝贝,全盘接受,推己及人,隐隐要压盖其余百家,是不是太可笑了?”
国公嘴唇略微颤动,他似乎意识到许珍要说什么了。
许珍被风吹得嗓子疼,但依旧努力说道:“他推崇的,和社稷的基本盘,完全不符。古往今来,众君王都是利用儒学掩盖太平,可现任圣上,他是用儒学修身养性齐天下。”
国公怒目喝令道:“这不是你我该谈论的。”
许珍继续说:“如今社稷,是个空荡荡的躯壳,只要有一股足够的力道去推,就能推翻。”
国公起身愤然骂:“你大胆!!”
许珍不缓不慢继续说:“国公误会了,我自然不会想着去推翻社稷,我不过是想要变革罢了。”
“变革?”国公冷静不少,坐到凳子上问道,“如何变革。”
许珍说:“从根基开始。”
国公说:“再详细些。”
许珍道:“高筑墙,广积粮。以雍州为围墙内,兴农耕,种粮食,再给我两年,我教出一批最优秀的学生,这些学生将会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以及融合百家的思想,而非独尊某家。”
她声音不大,几乎要被外面的吵闹声压过。
国公却觉得内心燃起一线希望。
他在雍州来来往往,很少离开这地方,见过往来商客,见过被贬的酸臭儒生,很多东西,他也早就想破坏掉了。
许珍这番话,给他心头注入滚烫的热血。
有多少年,没听过如此令人沸腾的话语了?上一次听到,还是老荀家的大姑子上战场。
国公想到荀家,握拳挡嘴唇,鼻头发红。
旁边的仆役已经战战兢兢,不停抖动双腿,说不出话。
国公挥手让仆役下去。
接着,他掏出官印,掠过许珍身边,上前发令撤兵,很快,号角长长吹起,钲被鸣响,刀枪声逐渐变小。
将士们死伤惨重,早就不想打。
听见鸣钲,连忙向后撤退。
然而胡兵气势凶猛,持续杀上前,汉兵人心溃散,已经不想抵挡,险些要被刺伤,就在这时,一道黯淡金光在众人面前晃过,挥手将胡兵手中刀剑砍断。
荀千春一言不发,身上虽血迹淋淋,但都是擦伤。她脚下横着傻姑子,这傻姑子是她带进水鸟营的,因此她得护着。
胡兵见到她眼角标志性的错乱伤疤,怔楞片刻,随即喊道:“杀!!杀了这个叛徒!!”
荀千春毫不畏惧,迎面杀敌。
撤退的汉兵说不出话,不然他们一定会问一句:“这人是不是铜铁做的?怎么还杀得动……”
荀千春站在最前面,以一人之力对抗胡兵千军万马。两边虎视眈眈,铁骑腾空,战场上,惊涛骇浪,气势磅礴。
世间似有半秒停顿。
马啸西风,大战一触即发。
空气重新流淌。
众人用力捏紧剑柄,即将挥剑。
可转瞬间,胡兵那边也打起羊皮做的大鼓,这是胡兵的信号:“退!”
“退——”
“暂退!!”
胡汉两拨士兵人潮溃散,火速扯开了一道不小的距离,只剩斑驳几点依旧酣战。
国公立在城墙上,看到局势瞬息万变,内心想的是:果真如此。
这场赌战,汉兵赢了。
胡兵撤退的这一步,已经注定许珍之后的推演全部是正确的。待胡兵发现这不过是骗人的计谋,附近援兵到达,即便打起来也不虚。虽有损耗,但确确实实,是他们汉兵,赢了。
国公重重的叹了口气。
天道有天道的规律,推演之法,他年轻妄为时候,和好友试过,虽能推,却不敢落实,一旦失败,搭上的,将会是数十万将士性命。
能作出如此决定的,若非是冷血到了极致的,就是自信到了极致的。
他不知道许珍是哪一种,也不想知道。
走回城墙上,国公和许珍说道:“此次论战,你赢了。”
许珍心上紧绷的弦松开,又问:“国公,对于我提议的兴农耕之事如何考虑?”
国公低头看许珍。
他将官印捡起来还给许珍,问道:“你我初见时,我见你是个肆意洒脱的,对你略有几分高看,可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想建功回长安的庸人。”
许珍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很快悟到,国公这是在激她。
她笑笑说:“你说是,那就是吧。”
国公看她不为所动,坦言问道:“你是为什么在努力?”
许珍听到城门打开的声音,朝下望去,寻找小叫花。
国公看她频频看向最前面的胡人少女,内心有数。他提醒道:“你想罢儒,若没有羁绊,会轻松很多。”
言下之意就是,在事业巅峰期来临之前不要搞对象。
许珍不吃这套,她说:“羁绊这种东西,我喜欢得很。”
大军已经回到城门,荀千春走在最后,手上拖着两个人,许珍瞧见了,直接跑过去,伏在矮墙边对荀千春招手,随后哐哐哐的跑下楼梯迎接小叫花。
周围死伤惨重。
但这些死伤不在许珍的拯救范围之内,她满眼只有小叫花。
见到小叫花后,她跑上去抱了把,看这人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开心的要哭。
直到此刻,这一战对她来说,才算胜了。她斗的是迂腐文人,斗的是谨慎过头的国公,斗的是自己对于胡人将领品性的猜测。
她是真特么的累啊。
累到只想靠着小叫花睡觉,可是她知道小叫花也累,她必须贤惠点,不给小叫花添麻烦。
没错,贤惠点……
算了先睡一觉吧。
梦想是美好的,可现实就是,许珍出于本能的抱着小叫花睡着了。
天地阴沉,城门再度变得狭小只容一人通过。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在这混乱世道,她正在为小叫花,缓缓的铺一条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是为了呼应前面棋馆对谈的兵法“虚张声势”,之前纸上谈兵,现在是亲身示范。青衣男人和谢广都是墨派,不同角度的下等侠士。国公和刺史这种爱下棋的以及荀家的这种将门,是兵家。
目前为止道家、兵家、墨家、法家、名家的主要学说已经写了不少了,各派的支持者也已经站队了(在我大纲上站的队),罢儒的事情偷偷进行中。造反的过程略微涉及权谋,也就是纵横家该登场了。
这些东西展开来写会很枯燥,而且大家应该也不爱看,但是又不得不写,因为算是在给谈恋爱铺垫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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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六十个宝贝
这场战役不到一天结束, 堪称神速。龙门城墙虽被砸的稀巴烂,但周边援军已跑来,手持木矛和□□, 立在城墙之上, 威吓四方,保此地太平。
天阴沉后又变亮,龙门农家忍悲痛送来水桶,里面是混泥沙的浊水,像冰雪融化而成的。
胡汉两军隔着一道浩渺的雪线狰狞对望,又过片刻,胡人首领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面色愈发凶煞,目眦尽裂,望着龙门城墙, 一脚踹飞身前跪在地上的蓝衣奴仆。
曙光逐渐亮起, 胡人浩浩荡荡撤退。一封捷报被塞入驿站烈马信兜, 扬鞭向长安行去。
住在龙门的农人们纷纷跑出来收拾残局,龙门战役,胡汉伤亡不分上下, 汉兵以三千兵力对抗胡万人,死者约二百人, 对比先前几次战役,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破烂的尸骨被草席卷裹,一声声呜咽自指缝间传来, 脸色灰白的将士们歇息完毕,趁着黎明,起身拖动草席搬上木车,载着昔日战友前往苍凉青山。
恸哭声从隐忍到爆发,漫山遍野。
世道逐渐变乱,已经不如以往太平。
城门口,许珍一身白衣变灰袍,蹲在地上咀嚼干饼。半晌,刺史来了,问许珍究竟是怎么做的?
许珍没私藏,全告诉了他。
刺史闻言震惊,恍然离去,随后花楼楼主跑来,论道书生跑来,不少人都跑了过来询问许珍,许珍懒得挨个对付,趁着人多偷偷溜了。
山河尚且壮丽,兵法策论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聊什么天啊。
胡兵此次退败,少说需要休养三月,这三个月自然该好好利用。
至于怎么利用?
许珍弯唇笑笑,跑去找小叫花,打算和小叫花一块讨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