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许珍,看着这个头发都没扎好,看起来便穷酸且没什么涵养的女人,头一次感受到了“能者初入世”的意境。
他正想问一问许珍,究竟是从哪学来的理论,师父是谁。
窗外一阵鸟声长鸣。
忽然之间,门被推开,山长进来提声问道:“李三郎今日来上课了吗?”
赵先生忙转身,回答:“没有。”
“那明日——”他正要说话,一眼望见了许珍,见许珍还笑嘻嘻的,怒从心头起,骂道,“你还笑!要不是你得罪了李三郎,他会这么多天不来上课吗!”
许珍觉得无辜:“我没得罪啊。”
“就是你!李三郎都来告状了。”
山长气急,一边是科举的题册几乎没写,一边是李三郎那边不能怠慢,这两件事情撞在一起,搞得他头晕脑胀。
而且据说,李三郎的祖父近日回江陵看孙子来了。
如果李三郎在祖父那告状,那可就……
他实在是不敢不管。
最后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他对赵先生说道:“赵先生,明日让学生自习,我们先编写题册。”
随后转向许珍,怒道:“至于你!明日!去李三郎家,负荆请罪!”说完停顿片刻,“若是他不来上学,你也不用来了!”
说完之后,再度怒气冲冲的,抱着一叠本子走了。
他就不信,许珍真能把李三郎请回来。
要是请不回来,自己既能向李家表示歉意,又能趁机把这草包先生赶走。
这可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啊!
第9章 九个宝贝
负荆请罪?
许珍当然不会这么正式。
她随便捡了根树枝,放在背上,假装是负荆了。
阳光微弱的塞进屋内。
许珍正站在门口,扯了根白色带子,将背上的树枝捆牢,手放在胸前打结。
感受到身后又动静,她回头,瞧见是小叫花起床了,便冲着小叫花一笑,如同剑客负剑上战场,飒爽明媚。
“你醒了?”
小叫花点点头。
许珍从怀中掏出一块饼,递过去问:“要不要吃饼?”
小叫花摇头:“不吃。”
许珍将饼收回去,自己咬了口,吃了大半后和小叫花说道:“我今日要去李三郎家,你昨天应该知道了吧?”
小叫花道:“知道。”
许珍笑着说:“所以你今日自己去上课,我就不陪你去了。”
小叫花过来扯她衣角。
许珍问:“怎么了?”
小叫花开口,缓慢说道:“一起。”
许珍笑了笑说:“你得上课,不能一起。”
小叫花说:“一起。”
许珍将白饼重新包裹住,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听话,去上课,你字都还没认全呢,就想着翘课了?”
小叫花闻言,似乎十分失望,垂下了手。
许珍暗想,自己会不会对小叫花太残忍了些?
但翘课这种事情,自己身为人民教师,当然不能允许发生。
她站起身,假装没瞧见小叫花的表情,左右看了圈。
间小叫花一直看着她。
她实在是招架不住,便继续问:“你真的很想去?”
小叫花点头。
许珍觉得奇怪:“为何?是不熟悉学校吗?没交到朋友?还是昨日功课没写完?我昨日都忘了看你功课了,赵先生上午说的课你可还听得懂?”
小叫花说道:“听得懂。”
说完后退几步,跑回房间,抱着宣纸重新跑过来,她细白的小腿在裙摆间若隐若现,像是一条白色的绢布,晃出好看的光泽。
跑到许珍面前后,她抬起手,让许珍看宣纸上的内容。
上面完完整整的写满了功课答案,进步的非常快,没有什么错别字。
许珍放下毛巾挂在墙上,拿过宣纸看了看,夸赞道:“写的不错。”
随后往后翻了一页,最后落款处写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壮儿清泪心如铁。”
现在功课还是以做辞赋为主,许珍瞧见诗句有些没反应过来,询问道:“这是什么?”
小叫花沉默的看着她。
许珍想了想,想到李三郎祖父和父亲都当过将军,难道和这个有关系?
“你喜欢李三郎祖父?”许珍问,“所以想去李三郎家里?”
小叫花一言不发。
许珍换了个问法:“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将军这类人物,因此想去看看?”
小叫花嗯了声。
许珍说道:“那我就带你去吧。只是路有些远,我也没什么钱坐马车,你如果累了,就和我说,我抱你过去。”她说着随便目测了下小叫花的个子,内心感叹,小叫花好像长高不少,不知道自己抱不抱的动。
小叫花眼底多了一丝感激,抬头看着许珍说道:“谢谢。”
两人拿了东西出门。
五月出头,路有野花,传来一阵清香,许珍牵着小叫花的手,两人手握手,一个面无表情,眼神深不见底,一个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非常困的模样。
最后终于一路走到了李三郎家中。
李三郎家虽说有官职,却没有用朱门,而是普通的黑色木门,门口种了树木,铺绿草地。
一名小仆过来应门,得知许珍是书院的先生后,上下打量她好几眼,又问小叫花身份。
仔仔细细全部盘查一遍。
小仆说道:“今日不便见客。”
许珍问:“为何?”
小仆道:“家中郎君出事,无暇顾及客人,不便相见。”
大门啪的关上。
许珍险些吐血。
不方便见客,那你还里里外外的把人搜查一遍干什么,浪费时间吗?
想到李三郎一天不回去念书,自己就一天拿不到工钱,许珍不甘心。
她咬咬牙,对小叫花说:“我们翻墙进去。”
两人走到后院,找了个生长藤蔓的矮墙。
小叫花一跃而上,蹲在矮墙上用力拉许珍,好不容易才将许珍拉了过来。
扑通一声,摔的许珍屁股疼。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内墙周边传来悲歌痛哭声。
许珍揉着屁股起来,和小叫花闻声过去。
走到一个黑白格子的门前,听见里面有议论声。
议论声太轻,很快被哭喊压过。
门前留了一道缝隙,里面沧桑的叫喊清晰的传来,如同泣血。
一名云鬓老妇凄惨喊道:
“若不是你一定要二郎当什么将军,他怎会生死不明!”
“二郎,我的二郎啊!啊!”
“二郎若是真不在了,我定让你们一起死!”
“我的儿,你可不能死啊!”
“你还我二郎,还回来!!”
哀哭一声比一声惨烈。
老妇的声音像是混了砂石,嘶哑难听,却令人忍不住悲从中来。
许珍听得不忍,又有些好奇。
她转头问小叫花:“你知道里面在哭的是谁吗?”
小叫花点头。
许珍问:“是谁啊?”
小叫花安静半晌,说道:“李三郎祖母,古拔公主。”
“这还是个公主?”许珍傻眼,呆了会儿后,拉着小叫花躲到旁边的墙角处,压低声问,“而且你竟然认识她?”
小叫花低头说道:“是鲜卑公主。”
“鲜卑?”许珍问,“是那北边胡人地盘吗?我常听人说起匈奴和羯、氐,倒是没怎么听到鲜卑。”
小叫花道:“几乎没人了。”
许珍小声问道:“被灭族了?”
小叫花说:“不是。”
许珍问:“那为什么?”
小叫花看着许珍,声音又干又慢的说:“很多年前,高原草地上来了一位儒生,带了一本《论语》,讲给首领听,首领听后,很有感悟,便让大家,多来南地学习。”
许珍问道:“这是好事,怎么会导致灭族呢?”
小叫花说:“鲜卑多女子,女子来南地,因相貌特殊,被称为胡姬,送于权贵。”
许珍没料到这事。
她所知的历史,也曾有过五胡十六国的现象,只是胡汉一直在努力沟通,互相和亲,似乎没怎么听过这种强行掳人的事情。
“后来呢?”许珍小声问道。
“后来,胡姬美貌惊人,南地之人垂涎,因而,没有踏出高原的,也被盯上,被人掳走。”小叫花说着,“之后,鲜卑再无女子。”
许珍看着小叫花,震惊了好一会儿,询问:“那你……你的母亲,难道也是被抓到汉人地盘的?”
小叫花摇头道:“不知。”
许珍问:“她没和你说起过吗?”
小叫花说:“说过,但没说完。”
许珍嘴巴微微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又闭上了。
她摸摸小叫花的头,干巴巴的说道:“以后都会好的。”
小叫花点了点头,许珍又安慰会儿,怕等下天色太晚,不好出去,便让小叫花在这坐着等她,自己去找找李三郎。
说完起身,晃着已经蹲麻的腿,扶墙往亮处走。
树荫之下,小叫花看着许珍远去的背影,目光逐渐暗下。
待人影消失,她垂下头,过了会儿起身,走到先前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