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直接起身,坐到了旁边的软塌上。
许珍愣了愣,随后,她感动了。
自己还在试用期,竟然就能得到这种实践机会,放在现代社会,像她这种辈分的,怕是只能倒倒茶秃头偶滴,哪有这么好待遇。
这赵先生还真是个好人。
许珍不想让赵先生失望。
她拿起作业,看了看第一张作业,准备喊学生上来,进行讲解。
这次的作业是对于三国人物的看法,从中选三个人物进行点评。
第一份作业的宣纸上写道:“东汉末年,宦官专权,董卓之后,群雄纷争,孙策苟全,托弟大业……”
核心意思便是,刘备是个白手起家的真英雄,孙权是个有梦想的富二代,曹操是心眼贼坏的真小人。
许珍扫了一遍后,喊了喊宣纸上写题人的名字。
被喊到名字的那人,坐在最后一排,听见后拿着软垫,起身跑到许珍旁边跪坐下,开始等待挨批。
这人脸发红,呼吸急促,十分紧张,生怕在上头呆的时间太久,下去后被同学嘲笑。
结果没想到的是,许珍说了两句便让他下去了。
这人颤巍巍的接过宣纸,懵逼了。
下面的同学霎时寂静无声,也懵逼了。
讲解作业算是经纶课的一大重点。
放往常,哪次不是一通教训的,这次竟然就两句话?
这新来的……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行。学生们纷纷这么想着。
之后又喊了几人,都是同样的情况。大约三四句话,说的是史料错误,或者是对于某个见解的分析不够全面。
让学生按照她的批注,去翻阅史记,然后重新思考。
下面学生见状,纷纷与周围议论,窃窃私语。
赵先生在旁边坐着,听见了学生们议论的内容,出面阻止了一声。
但他内心知道,学生们的议论并没有错,这新来的果真是草包先生,就连学生都发现了不对。
念完一张后,许珍往下翻,发现下一张是小叫花的作业。
小叫花入学晚,这张作业是补交的,许珍给她单独说过一遍三国志内容。
因而她的作业写的不太一样。
在其他人疯狂赞美刘备的时候,小叫花赞美了曹孟德有胆识,是三国中的枭雄。
小叫花写得短,许珍念了一遍后,给出的批注也短,指出了几个错别字和不符合历史的,便让小叫花下去了。
小叫花弯下腰行礼。
底下学生的骚动声更加剧烈。
议论到最后,终于没能压制住。
一位身穿白色校服,头发梳成羊角,身材纤弱的女孩伸出手掌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不等许珍与赵先生开口便直接发言。
她声音清澈,开门见山质问许珍:“为何这等作答不算问题严重?”
许珍将宣纸递给小叫花,问那女生:“这作答怎么了?”
女生看了眼小叫花,说道:“这位学子作答说,曹孟德聪明豁达,乃是英雄。”
“这回答有什么问题?”许珍问道,她看底下学生全部一脸不认同,思考片刻,补充道,“或许是有点问题的……你们注意下,科举时候不能这么写。”
女生蹙眉说道:“这与科举无关,难道只要不是科举,平日就能说曹孟德是好人吗?”
许珍见有人反驳自己,嘴角忍不住上扬,十分欣赏这种愿意思考、又敢发言的学生。
她看向那人,循循善诱道:“为什么不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你既然觉得自己看法正确,又怎么能断定别人的看法不正确呢?”
“天下人都认为曹阿瞒是坏人,那么有人觉得他是好人,自然就是异端,是不正确的。”
女生回应的极快,说话声音略微抬高,“曹阿瞒六次屠城,鸡犬不留,这般人物算什么好人,即便是我阿妹都知晓曹孟德奸诈愚蠢,又怎能说他聪明豁达?”
许珍想了想,和她说:“我前些日子,便已经讲过这个故事,凡事有表有里。”
女生问:“什么里?不论有什么内因,他屠城便是不对的。”
许珍问:“为什么不能屠城?”
女生说道:“那被屠的都是无辜百姓,没有伤害过他,他怎么可以屠?”
许珍没有直说,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我给你一只细盐和细糖粒混杂的碗,让你将里面的盐挑出,和糖区分开,在可以借助外力,却不能重新买一份的情况下,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那女生虽然不知道许珍问题的用意,还是很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想了半天,只能想出,每一颗都舔一口,甜的放一边,咸的放另一边这种答案。
可若是舔了,那盐还能用吗?
除此之外,又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好办法。
她别无选择,只能将这个答案说了出来。
许珍笑道:“这是其中一种方法。”
女生十分诧异:“这样都能算是一种方法?那还有什么?正确的方法应该是什么?”
许珍说道:“哪有什么正确的,也就是别人做菜时候想出来的。”她顿了顿,说,“还有种方法便是,让蚂蚁过来,蚂蚁喜爱甜食,会搬走糖粒,剩下的便是盐了。”
学生们听后不服,不止一个人坐在下头质问:“糖都被蚂蚁搬走了,那还怎么用啊?!”
许珍说:“我也没说一定要让糖留着啊,只是要把两样东西区分开来。”
学生们怒:“这算什么事情?”
“就是就是!你知道糖有多贵吗!”
“糟蹋粮食,实在是荒唐!”
众人怒了会儿,冷静下来后,觉得似乎也很有道理,毕竟这只是个故事,而且一般来说,盐比糖更贵些。
就在这时,许珍再度开口:“我说这个事情就是想告诉你们……”
书堂逐渐安静下来。
许珍缓缓说道:“有的时候,万全之法是不存在的。即便是用挨个舔一舔的方法,糖和盐虽然能留下不少,但损耗依旧很大,需要花费的时间也很多。”
众人听了后,若有所悟。
小叫花低着头,乖巧的坐在许珍的身边,眼底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名女生坐下,思考片刻后,不甘心,又起身问道:“你的意思难道是,曹阿瞒屠城,是因为想不到万全之法,不得已而为之吗?”
许珍道:“我没这么说。”
女生问:“那你说这个故事的意图是什么?”
“并没有什么意图。”许珍说道,“我们都生活在太平盛世,感受乱世只能依靠史书,因而许多东西都是不知道的。”
女生看着许珍,没有说话。
许珍平静说道:“可我却稍微知道一些,便是当时百姓众多,而粮食甚少,民不聊生,即便曹公善心发作,带着这些人迁徙到都城,又有谁能保证,迁徙的路上会不会有更多的人饿死或是累死呢?”
她这番话说完,书堂完全陷入沉默。
的确,当时粮草都送给军营。
路上的难民不可能不吃饭,可数量这么大,哪有这么多粮食?一个人吃饱了,就注定另一个人要挨饿。
如此浅显的道理,为何他们现在才想明白。
再仔细一想,似乎曹孟德真的并非坏蛋,内中有许多隐情。
那位提问的女生最为震惊,坐在位子上,开始思考,难道自己以前想的真的都错了吗?
难道曹孟德当真是个英雄?
不,不对,自己差点被绕进去了,即便他屠城有隐情,他干过的坏事可不止这一件!
对啊!并不止这一件!
女生想通了,正要和许珍继续理论。
抬头一看,发现许珍竟然不见了,还有赵先生也不见了。
她慌忙问周围同学:“那新来的草包先生呢?”
“已经申时了。”那同学正在收拾包,准备回家,“剩下的功课,刚刚赵先生说,明日再讲。”
女生愣了下,随后提起裙子,朝门口追去。
许珍向来准时下课,绝不拖课,一看道日晷阴影到了申,就立马带着小叫花跑回了后山的办公室。
赵先生在后头赶了半天才赶上来。
他抱着一叠书,快步迈入后,询问许珍:“你怎么走这么快?”
许珍笑嘿嘿的解释:“我忙着回家做饭。”
赵先生皱眉,想到刚刚许珍所说的曹孟德的故事,又觉得不可思议,对许珍的印象有所改观。
他原本就是武将出身,虽然现在当了教书先生,但内心对于三国时期的武将颇有好感。
刚刚听许珍那么一说曹孟德,顿时想到不少,自己在边关打仗时遇到的事情。
世人说他们粗鲁没人性,可不在边关的,谁能知道他们苦处!
他先前听山长描述,还以为许珍就是个迂腐庸儒,现在看来,这人的眼界比一般人更高。
赵先生话不多,脑子想法却很多。
且越想越心惊,觉得以许珍这人眼界,参加科举,即便不中进士,也定能引人注目,被人招到幕下。
怎么可能会成为别人口中的草包先生?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屈居于青龙山这种私学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