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千春说:“不会。”
许珍低声道:“我就是做个假设,万一有这么一天……”
荀千春重复:“不会。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的剑会刺我自己的胸口。”
许珍听着愣了愣,挪过去小声说道:“你别这么干,但不管怎么样,我也是随口说说,你这个毒反正是能解的,等解决完你家里的事情,我们就快些隐居吧。”
荀千春看向许珍,想说话却又没说,最后点点头,两人不再聊这个话题。
到了第二天,天空有北雁南飞,还有几日就过年了,两人商量片刻,决定今天就出发,赶在除夕禁令前入长安。
出发这日难得大晴天,金光映雪,阡陌积雪融化,多出一条泥泞小路。
军中众人以为镇北王回城,慌忙出来恭送,殊不知荀千春和许珍已经驾马绕出城门,朝着正东方向一片昏暗的长安行去。
乱世七国,即将以长安为风眼,再度掀起暴风。
宽广的阳关大道。
许珍身穿浅灰色羊裘,戴着小毡帽,歪歪扭扭的坐在马背上,明明不会武功,却硬是在背上背了把红铜长剑。
而武功高强的荀千春,稳健坐在另一匹马上,身上只有腰间系了袋子,以及马屁股上装载行李。
许珍骑马吃力,荀千春让她同骑,许珍又不愿意,一定要自己独坐,因而原本一天半就能到的行程,两人走了三日才到。
在快能看见长安巍峨阁楼的时候,官道两侧的人逐渐变多,可这群人并非是先前锦绣蚕衣或风流不羁的文人浪客,而是不知从哪来的流民,衣衫褴褛的躺在地上,不进城也不厉害,就在外边守着。
长安不再像以前那样繁荣,暮气沉沉的,放眼望去尽是绝望,还能闻见腐烂的臭味。
这里真的是昔日辉煌的长安吗。
许珍有点怀疑。
驾马向前,许珍不见半点长安该有的风貌,觉得奇怪,连忙凑到小叫花身边问:“这两年间,长安一直是这样吗?”
荀千春道:“不曾,是圣上驾崩之后,才这样的。”
许珍点点头,可以理解,毕竟没了圣上之后,各地战争更加频繁,就连葛喜儿和李三郎,前几日都打了一架。
乱世之中,究竟还有谁能保持本心。
山河动荡,白草萋萋,青松北风吹动,不停抖落乱雪。
在距离长安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两人先停下,找了间客栈,随风走入其中,要了个房间。
放下行李,荀千春伸手将一样冰凉的东西贴在了许珍脸上。
许珍还以为小叫花在玩自己,连忙跑到窗边抓了一团雪,也贴到了荀千春脸上。
荀千春笑着叫道:“先生。”
许珍揉了几下她的脸:“干嘛?”
荀千春脸被揉的变了形,解释:“是易容。”
许珍愣了愣问:“你现在就易容吗?”
荀千春指着许珍的脸。
许珍这才明白,小叫花刚刚是在帮自己贴东西易容啊!
自己已经被易容了??
许珍有些激动。
她头一次享受易容的待遇,赶紧跑到棕色木桌前,寻找铜镜仔细观察自己的脸,铜镜中照出一张皮肤微黑,脸上有麻子,宽嘴唇的形象。
许珍觉得太神奇了。
她原本完全不长这样,这只要一片贴纸,竟然就能和几千年后的ps技术相比,太厉害了!
许珍不停抬手摸自己脸蛋,脸上依旧有触感,她再用力抓自己脸颊,发现确实有一层十分轻薄的东西覆在自己脸上,只要用力就能撕下来。
许珍不敢再碰了。
她得了新形象,心情很好的准备出门,荀千春管不住她,只能同样换了张新的面容,跟在身后一块出去。
两人一路走走逛逛。
天色渐渐暗下,金光收拢,灯火燃起,官道上逐渐变得热闹,许珍凑过去询问,只听到一群人争着抢吃的。
似乎是长安城内的官员和贵族,开完了宴会,将不要吃的丢了出来,因此便宜了门口的人。
许珍道:“看起来是浪费,没想到无形中竟还做了好事?”
荀千春说:“不算好事,浪费,永远不算好事。”
许珍看着荀千春的新样子,显然比自己的更加普通,配上背后的斗笠,像是要去田里插秧的,她忍笑说道:“你说得对。”
荀千春看了她一眼。
这张普通的脸顿时透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王者气概。
许珍立马闭嘴了。
渭水吹来一阵风,带来了长安城内的酒气和腐肉气,以及里头热火朝天的吵闹声,许珍起先见外头如此,还以为里面应该也差不多了,没想到里头还是这么热闹。
她有些好奇。
荀千春消息知道的多,给她解释道:“里边还是老样子,有灯会,有太学。”
许珍问:“鸿都学馆也开着吗?”
“不知道。”荀千春说,“不少官员投靠新皇,每次不愁吃穿。”
许珍有些震惊:“不愁吃穿就满足了吗?这群人也太好应付了。但是既然灯会还在,我们入城之后可以去看看。”
荀千春点头。
许珍说:“还要猜灯谜。”
荀千春说:“好。”
许珍兴致勃发:“兔子灯怎么样?之前放在房间里,还挺好看的。”
荀千春说:“好。”
许珍道:“我去年还见了做成玉米样子的,你见过吗?”
荀千春说:“没有。”
两人走在僻静巷子里,声音随风飘散,聊完灯会,开始聊如今宠妃兵力,荀千春不太清楚,之后说到其他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
许珍忽然瞧见巷口坐着一个人。
那人白发苍苍,戴着破烂的斗笠,身上穿着满是泥巴的宽袍大衫,露出松垮且被冻伤的皮肤。
透过斗笠露出来的半张脸,许珍认出了这个人来。
这人,是流浪落魄的国公。
这位国公,曾经不支持许珍的罢儒和变革,可今日在这个巷口,他老泪纵横的坐在墙角,默默念道:“宫墙倾倒吧,快来个人,推翻这里吧。”
许珍并未驻足。
只是拉着小叫花,继续往前走去。
第76章 七十六个宝贝
长安天气大好, 许珍迫不及待的就想进城,荀千春准备了两张易容的贴纸备用,等到下午人多的时候, 趁着没人注意, 直接抱着许珍跃上城墙。
城墙上千仓百孔,满是战争留下的刀痕,上边没有守卫,看起来荒芜凄凉。
许珍站在城墙上看了会儿,见到城内风华繁荣,人来人往,言笑晏晏, 马车川流不息,满面白色脂粉的男男女女依旧在酒楼二层招客。
她看了一半,又被荀千春抱了下去。
荀千春对长安内城的繁华毫不在意, 也完全不好奇。
许珍偷偷问她:“胡国的皇城是什么样的?”
荀千春道:“先生去看看, 就知道了。”
许珍很震惊:“你竟然都学会吊胃口了?等我们回去得不少时间吧, 你就先告诉我是什么样啊!”
荀千春嘴角微微扬起,告诉许珍:“和平凉差不多,土灰色的墙, 夏日的时候,河边草木旺盛, 牛羊粪便多,蚊虫也多。先生应当不会喜欢。”
许珍幻想片刻说道:“我还以为皇城不用放牧。”
荀千春道:“要的。”
许珍又问:“你既然回了胡国,那有没有恢复鲜卑这个部落?”
荀千春点点头。
许珍问:“现在怎么样了?”
荀千春道:“鲜卑——”她说着, 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鲜卑没人,留着那块地无用,我改成了牧场。”
许珍说:“你阿母要是知道,怕是能起来揍你一顿。”
荀千春不禁笑道:“先生来揍我吧,我受着。”
许珍满足她,拍了她一下,随后又从兜里掏出一颗胡国带来的奶糖,塞到荀千春手里。
两人又走几步,走到大路上的时候,见到右边有一大群人正围在一起,似乎在辩论什么。
许珍拉着荀千春走过去听。
周围有好事的正在议论,许珍听了会儿,得知是小夫妻闹矛盾,妻被夫郎打了一顿,而夫郎不肯道歉,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两人一路告状,告到了大理寺来。
妻正哭着坐在地上喊冤,周围无不是同情的。
那夫郎喊道:“若非你做错事!我怎么会打你!”
周围风向顿时变化:“做错了事??那难怪挨打。”
大理寺少卿坐在门口,没来得及说出半句话。
众人问道:“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妻喊道:“我不过就是不愿去他姑嫂家,这算做错了什么!”
夫郎忙说道:“当年我们结为夫妻,说的可是要夫妻同心的。而且你嫁过来的时候,说的是万事会听我的,现在不听我的,当然是做错了事情。”
周围有说妻有错的,也有说妻没错的。
少卿听得发困,直打哈欠,他脑子思考了会儿,说道:“确实如此,就判妻有罪吧——”
话没说完,这时忽然有个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嘻嘻哈哈的说道:“我有话说,我有话说!那位郎君,你说夫妻同心,你妻不听你的就是做错了事。可你俩是平等的,她内心不想去,你强行要她去,这分明是你不对啊!”